“酷吏型男主”受追捧:古裝偶像劇的人設革新
近年來,古裝偶像劇的創作悄然興起一股“酷吏男主”風潮。從《夢華錄》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皇城司指揮使顧千帆,到《惜花芷》裡權柄在握的七宿司使顧晏惜,再到《長樂曲》的內衛府大閣領沈渡、《墨雨雲間》的肅國公蕭蘅以及《雁回時》的大理寺少卿傅雲夕……這些身處權力核心、執掌刑獄、以冷酷鐵腕著稱卻又暗藏柔情的男性角色,在短短三年內高頻次地成爲多部熱門劇集的絕對主角。他們被網友形象地冠以“酷吏型男主”的標籤,成爲劇集吸睛的利器,這一現象究竟緣何而起?其背後的塑造邏輯又折射出怎樣的文化心理與市場訴求?
(近三年來代表性的“酷吏型男主”古裝偶像劇集)
身份突圍:
酷吏型男主對傳統古偶敘事框架的突破
碎片化網絡時代中,短視頻重塑了觀衆的接受習慣與審美取向,長劇在短視頻的衝擊中選擇了“取長補短”,投身於更具“網感”與“爽感”的創作。近年來古裝偶像劇中“酷吏型男主”的崛起,在某種意義上是創作者們在不顛覆劇作結構的基礎上,通過塑造更爲極致化的人物角色,來實現敘事空間的拓展與敘事節奏的加速。
一方面,“酷吏型男主”因爲所擁有的特殊權力而能夠超脫於法度之外的身份設計,讓敘事在合乎邏輯的範圍內有了更高的自由度。早期古裝偶像劇如《還珠格格》《宮鎖心玉》《陸貞傳奇》《錦繡未央》等劇集的男主,都是皇子或貴族,爲了保持其人設的合理性,他們遵循着禮教綱常,在一層層束縛下艱難追尋着理想與愛情。而“酷吏型男主”的出現某種程度上是對傳統古偶男主溫潤如玉、舉止得體形象的一種反叛,他們行事無拘張揚、氣質冷冽、時常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但最終仍會守護正義。
他們作爲直接對皇帝負責的朝廷鷹犬,擁有超越常規官僚體系的特殊行動權限和自由,可以繞過繁瑣程序,深夜入宅、先斬後奏、調動秘密力量等,製造強烈的戲劇衝突和緊張情節。騰訊視頻播出的《雁回時》其男主大理寺少卿傅雲夕便是“酷吏型男主”的典型代表,傅雲夕在劇情前期,呈現出冷酷無情且不擇手段的形象,同時劇集不斷展示和強調其在謀略、緝兇、審訊方面的雷霆手段和刺激場面,例如傅雲夕爲了尋找線索嚴刑逼供女主、憑藉身份任意出入內宅、爲了掩蓋自身秘密暗殺知情人、與女主一同活埋仇人等行動,不僅顛覆了觀衆心中對於男主形象的認知,且行動之間環環相扣、反轉不停,同時也帶領着觀衆應接不暇地進入一個個新的視角與空間。
另一方面,爲了讓觀衆能夠理解和接受在劇情發展後期形象反轉的男主和讓劇集更加貼合偶像劇特質,創作者會有意將“酷吏型男主”剝離出最高決策核心的權鬥漩渦。如《夢華錄》的顧千帆更像是執行終端,而非頂層博弈的棋手,其對手通常是具體的“罪犯”“叛黨”或貪官污吏,這有效規避了角色因身處權力核心而難以逃離的複雜道德困境與政治污名,保持了其作爲主角的“相對純潔性”和觀衆認同基礎。
性別敘事策略:
虐戀情節的戲劇化表達
“酷吏型男主”的另一塑造要點在於其獨特的性別敘事策略,核心是將權力暴力與情感救贖深度捆綁,通過精心設計的虐戀情節來製造強烈的戲劇張力和情感衝擊,精準迎合當代觀衆的審美趣味和情感代償需求。
首先,“酷吏型男主”作爲執掌刑獄、手握生殺大權的朝廷鷹犬,對女主天然擁有壓制性的力量,這爲製造“虐”點提供了敘事基礎——男主可以運用其職權對女主施加壓迫,例如審訊、監禁、威脅甚至嚴刑逼供,瞬間將女主置於極端困境,奠定壓抑與衝突的基調。然而,這種暴力本身並非終點,而是在後續劇情中成爲情感發酵的強力催化劑:當男主因職責、誤解或自身冷酷邏輯對女主施加傷害時,女主的堅韌、智慧或純粹的善意,反而成爲穿透男主冰冷外殼的光,觸發其內心的鬆動與變化。
隨着劇情的演進,男主的“破防”時刻到來——爲了女主打破原則、違抗命令,甚至不惜犧牲自身利益或安全,則標誌着其立場從“施虐者”向“守護者”的戲劇性蛻變,完成了“因虐生愛”的情感昇華。這種從極端對立到生死相依的劇烈轉變過程,將情感張力推向極致,在這個過程中,男主會因前期行爲而產生強烈的愧疚,並在彌補的過程中逐漸意識到自己對於女主的感情。它巧妙地滿足了觀衆的慕強心理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柔情想象,這種“先虐後甜”的情感模式讓觀衆見證了一次次“追妻火葬場”的名場面,使其在情感代入中獲得掌控感和虐戀的快感。
顧千帆、顧晏惜、沈渡、蕭蘅、傅雲夕等人雖處於不同世界中,但由於他們相似的人物設定,其遵循的情感模式也呈現出高度相似的特性。近年來的古偶市場中,“酷吏型男主”雖然已不新鮮,但這些劇集仍然能取得出色的成績,其背後折射出的是中國觀衆對虐戀情節所持有的某種集體無意識。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這種由痛感轉化爲爽感的體驗,不斷感召着觀衆進入觀看序列,也構成了虐戀在大衆文化體制之內所編織的想象神話。
性格塑造的張力:
冷酷表象下的極致反差與弧光
伴隨着“酷吏型男主”在情感關係中的角色轉變,他們也會完成自身的成長,從一開始暴露某些缺陷或弱點,通過故事的發展,逐漸克服這些問題,最終成爲一個更好、更強大或更成熟的人,從而呈現出吸引觀衆的人物弧光。
他們一方面編劇通過視覺符號如玄色官服、冷峻五官、不苟言笑等;行爲模式如鐵血手段、不近人情、言語刻薄等;以及社會身份如“鷹犬”“活閻羅”等稱號的反覆強調,在觀衆心中牢固建立起對“酷吏型男主”冷酷、無情的初始印象。然而,這種冷酷表象下,往往潛藏着編劇精心埋藏的原因,例如爲了保護某個人物,對某種信念的堅持,或是深藏於心的巨大創傷等。這些內在特質或傷痕,是角色行爲邏輯的深層驅動,也是其產生轉變的“種子”。《夢華錄》的顧千帆便是一個典型人物:他“活閻羅”的外號與皇城司指揮使的威名令人聞風喪膽,行事狠辣決絕;但其內心深處卻揹負着沉重的身世枷鎖和對生父的複雜情感,這份隱秘的脆弱與外在的強悍形成了極具衝擊力的反差,成爲角色魅力的重要來源。
另一方面,“酷吏型男主”的性格轉變不僅僅來源於女主的情感救贖,也得益於他們的內驅力——通過復仇、重生、追求真相與正義等方式消解創傷與悲痛,最終實現成長、展現弧光。《惜花芷》中的顧晏惜作爲七宿司使,從小被訓練爲忠於皇權、剷除異己的工具,他將自身價值完全綁定於完成任務,缺乏獨立思考和情感判斷,認爲個體情感應讓位於大局,帶有強烈的工具化思維。
在執行調查花家的任務中,與花芷的接觸讓他看到花家內部的溫情、堅韌以及花芷本人的智慧、善良與擔當。這與他冷酷的世界形成巨大反差,引發他對自身使命和價值的初步質疑。當任務要求與保護花芷/花家的善良本能產生衝突時,顧晏惜陷入巨大痛苦。最初他嘗試在規則內尋求平衡,但發現於事無補。當目睹花家遭受不公迫害,而“大局”要求他袖手旁觀甚至推波助瀾時,他的信念開始崩塌。在花家面臨滅頂之災的關鍵時刻,顧晏惜意識到所謂的“大局”不過是權力傾軋的遮羞布,而花芷代表的道義和真情纔是他內心真正認同的價值。於是他做出了顛覆性的選擇:背叛皇命,放棄七宿司使的身份和權力,保護花芷和花家。最終顧晏惜從一個只知道執行命令的冷酷工具,蛻變爲一個有獨立意志、有情感判斷、敢於爲心中道義和所愛之人反抗強權的真正的“人”。
總的來看,“酷吏型男主”以極端化的身份設定與戲劇性的性格反差,突破了傳統“溫潤如玉”男主的敘事框架,不僅拓展了古裝劇的表達維度,也更精準地契合了當代觀衆在視覺刺激、情感投射與心理代償等方面的複雜需求。在未來的古偶創作中,這類人物模式仍有望不斷演化,繼續激發觀衆的共鳴與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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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婉婷
主編 | 彭侃
執行主編 | 劉翠翠
排版 | 於佳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