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柑來”也藏在我們的家庭裡

《苦盡柑來遇見你》劇照 網絡截圖

在飛往日本留學的飛機上,女兒樑金明打開母親吳愛純包好的現金,淚水打溼衣領。布包的碎花底色,是母親最鍾愛的圖案,褶皺裡還殘留着海風的氣息。樑金明帶着母親曾經想到首爾讀大學的願景離開濟州島,又在舉家支持下奔赴海外留學。一個沉重又熾熱的夢想包裹着她。

這是最近引發熱議的韓國劇集《苦盡柑來遇見你》中最具衝擊力的畫面之一。該劇以濟州島女性吳愛純的故事爲主線,講述了韓國濟州島三代女性的生活與命運,她們在愛情、親情的種種體驗中經歷四季,迎來春天。

外婆全光禮潛入深海撈出鮑魚,母親吳愛純風雨無阻碼頭擺攤,女兒樑金明才能自豪地把首爾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亮在手中。網友把這一段情節總結爲“外婆在海里遊,母親在地上跑,女兒才能在天上飛”。對於最年輕的女兒來說,是前兩代女性的託舉,才能讓她展翅。

在社交媒體上,許多年輕人都說,看樑金明就像看到了自己。我在樑金明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外婆在嶺南田地裡彎腰耕作,母親乘着改革開放的春風咬牙在省城站穩腳跟,我作爲千禧年後的女兒終於有了自主選擇愛好和未來的底氣,在母親的目送下去往千里之外的城市讀自己喜歡的專業。像這樣的敘事,發生在許許多多的新世紀中國家庭裡。

濟州島貧瘠的土地帶不來豐厚的收入,一家人的生活都仰仗海洋,但吳愛純仍然給了女兒樑金明無限廣袤的蓬勃愛意。吳愛純從小希望女兒成爲“能掀桌的人”,拒絕讓女兒成爲生活艱辛的海女,省吃儉用也要給女兒買好幾輛自行車,爲支持女兒去日本留學賣掉了濟州島老家的房子。樑金明在這樣的滋養下,變得勇敢而堅強,敢於在面對初戀家庭的羞辱時說出“我愛你,但我也愛自己”,有野心說出自己也想成爲總裁。

在吳愛純的人生裡,她把自己未竟的夢想託付給女兒,希望她成爲“一飛沖天的龍”。

但對於樑金明來說,這意味着揹負所有希望,承受託舉背後母親不說出口的艱辛。她的自由是愧疚的,也是擰巴的,她不自覺地用攻擊和責備的方式表達對母親的愛。

面對外人,樑金明把講話當成“寫情書”,逐字推敲,但面對母親打來的一通通關心電話時,她常常不在乎自己說出口的措辭,“像在廢紙上塗鴉”。

“我氣我媽那麼窮,”樑金明抱怨母親貧窮的言外之意是心疼,“我氣都是因爲我,她纔會那麼窮”。她也在被稱爲“長女”“支柱”的話語裡攢下了父母不曾察覺的壓力。

飾演樑金明的演員李知恩在接受雜誌採訪時這樣理解角色:“(樑金明)作爲長女,那個因爲層層積累的負擔而過早懂事的孩子,雖然最終出現了心靈堤壩倒塌的瞬間,但她之所以想更好地生活,也是因爲家人。”樑金明也像大多數的年輕人,並非“理想孩子”,身上存在許多的矛盾,自卑但要強,對母親不夠柔軟但仍存念感恩。

在一次爭吵中,樑金明脫口而出不想復刻母親的人生,“嫁到一個窮人家,勉強維持生計過一輩子”,說完她便悔恨地低下頭,知道自己傷了母親的心。

吳愛純愣了愣,承認女兒說得對。但她頓了頓,又笑着說,她的生活裡也有過陽光般的完美時刻,“我只是希望你承認我的人生也有價值”。

作家、哲學家波伏瓦在《她彌留之際》一書中寫到她與母親的對話,“‘父母並不理解他們的孩子,但這是相互的’,我們談了那些相互之間的不理解,不過也只是泛泛而談”。母女之間似乎總是存在着這樣一種酸澀而痛楚的關係。

復旦大學副教授沈奕斐曾分析,原生家庭在社會學的視角中存在滯後性,父母所接觸的話語體系來源於其年輕時所認可的社會規範,當社會變化迅速時,父母的社會規範對孩子來說自然就不適用了,“我們不能要求一個人超越自己的時代來愛另一個人”。在我們希望母親變得更理想的同時,也應該拓寬理解的邊界,接納她身上不完美的部分,更敏銳地體察她表達愛的那些行動,那些在我們實現理想關頭的經濟支持、久未歸家時她捧出的那碗熱氣騰騰的湯、異地生病時她第一時間打來的電話。

跳脫出“理想母親”和“理想孩子”的框架,承認我們和母親作爲個體的複雜性和侷限性,方能再度看見彼此之間羈絆深厚、延綿日常的愛。

在樑金明看來,母親曾擁有自己的追求,這一生並沒有做完想做之事,她好奇母親的人生有沒有遺憾。吳愛純停下了筷子,在飯桌上坦然地說,“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爲我想做,我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了精彩的人生”。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