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張炎銘/務農這件事,浪漫不夠用
務農這件事,浪漫不夠用。圖/雪人
不少親友、同僚都有退休後租或購一片田地的願景。想回歸自然,成爲一個快樂農夫,想種種樹,體驗「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或者栽栽花,效法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確實真有人購買農地、自建農舍,身體力行,只是幾年下來,喜怨皆有,也不乏新鮮期一過就悔不當初的。畢竟,年老入田園,體力日衰,除了植物病蟲害,還可能與山豬、獼猴、黑熊產生衝突,加上文化、交通、醫療等各種資源較爲欠缺,田園樂可不是「坐看雲起時」那樣輕鬆易得。
專業是會計的父親當起了農夫
民國53年,我念初一時就有類似經驗。當時父親薪俸微薄,一家六口又食指浩繁,爲了增加收入,他在臺中縣神岡鄉買了塊二分多農地當兼職農夫。
父親雖曾在臺中農校任職,但專業是會計,算盤能打得快又準,對農事卻一竅不通。認識的幾位農友,慫恿他種荔枝,於是買地後,他就在朋友協助下以「高壓法」繁殖數十枝荔枝苗,再借輛三輪車把幼株分批送至新果園。幼株要栽入植穴前,他猛然驚覺沒有灌溉系統,唯一水源是百公尺外一條圳路,若要從該處挑水灌溉,連牛都會累死。父親只好靦着臉,千拜萬託,央求地主讓他付點租金,在不影響原土地產權條件下,從該處挖條小水溝,借道引水至果園內,並在園內挖建長、寬、深各約一米多的磚造水池以蓄水供灌。儘管如此暫時解決水源問題,卻也額外花了不少錢。
從我們豐原住家到果園約四、五公里,我是長子,弟妹尚幼,便必須騎腳踏車去協助從未做過的各種農務。我原來不敢碰毛蟲,可爲了除蟲,只能一咬牙,拇指食指一夾,捏下去就解決一條。回想當時捏死數百條毛蟲,造就不少殺業,真是罪過,但面對啃食荔枝葉的毛蟲大軍,又該如何與之和平共存?至於鋤草,那可不只是用鐮刀揮砍,考慮到「除惡務盡」、防止春風吹又生,得用鋤頭刨掉草根。然而無論你多麼努力,一星期後再去田園,仍是雜草叢生。
二分多地果園只種數十棵荔枝顯得太空曠,又因蟲害嚴重,父親誤以爲葉片氣味濃烈的柑橘類比較不怕蟲,因此在荔枝植株間距內加種檸檬與柚子,以地盡其利。那時不知什麼噴灌或滴灌系統,全賴人工,我用扁擔兩端各挑一水桶,走遍果園用水瓢逐株灌溉。烈日下,汗滴樹下土是小事,肩膀紅腫脫皮,不碰也痛,苦不堪言。扁擔從右肩換左肩,甚至棄扁擔,改手提水桶,蹣跚走園,累如牛狗也不敢抱怨,而且這是自家果園,沒領分毫工資。
總算有了收穫卻也帶來新煩惱
除了蟲害,還有病害。別家果園生意盎然,怎麼自家卻逐漸枯萎?供水不夠?施肥不足?還是病害?父親只能請教朋友,但人多口雜,看法不一致,弄得父親無所適從,只好多管齊下,又是施肥又是噴藥,弄得他筋疲力盡,開支更甚卻毫無收穫。
避免土地閒置、顆粒無收,父親聽從朋友建議,在果園內加種花生,好歹增加收入。種花生比照顧果樹輕鬆許多,挖建土畦,埋入種子,只要偶爾除除草並不需要持續灌溉,約三、四個月後就可收成。
收成的那幾天,父親動員鄰近的親友,大家去拔花生。篩除根系夾雜泥土後,一豆莢、一豆莢剝離,總算有收穫的喜悅。只是花生分送親友後,還剩好幾個麻袋,要賣給誰?如何賣?又讓他傷透腦筋。沒有銷售通路,難不成要去路邊擺攤?我不知後來花生賣掉多少,只記得家人餐餐努力吃花生,母親以煮、炒、炸、滷等方式變化烹調,但花生仍是花生,不會變成馬鈴薯。一個禮拜後,大家看到花生就怕,聽到要吃花生,心就往下沉,沮喪得說不出話。
沒等到荔枝或其他果樹收成,不到一年父親就把果園轉賣掉。他承認算盤打錯了,此生沒再買農地,我也一朝被蛇咬,從此怕草繩,把「務農」從人生清單中剔除。
農務,是專業,要花時間學習,累積經驗,可不是隨興娛樂。沒有「底子」的門外漢要窺其堂奧,撞得鼻青臉腫乃是必然。嚮往田園樂的退休諸君,先租一小塊地,當城市農夫,先學種菜、澆水、除蟲,確認能樂在其中,才擴大規模,購租果園農舍,否則自己年歲漸長,除非仰賴全自動、智慧化農園,不然肯定累壞一家人,未來亦不免被迫採「自然農法」。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