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李約瑟逝世30年|對“李約瑟之問”的四個回答

▲李約瑟(1900.12.9—1995.3.24)

李約瑟出生於英國倫敦,是科學史學家,美國國家科學院外籍院士,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劍橋大學李約瑟研究所首任所長。他曾提出過一個著名的“李約瑟之問”——爲什麼中國古代技術很發達,卻沒有產生近代科學?韋伯、伊懋可等學者也發出過類似追問,愛因斯坦、羅素、楊振寧等思想家,都曾試圖回答這些追問。

總結起來,大概有四個原因。審視這四點,不僅有助於我們理解中西文明的異同,更有助於我們深入理解科學的實質。

觀念上是不求真的

科學首先是一種求真的態度。真、善、美的三個追求,“真”始終被西方人放在第一位,且貫穿整個西方歷史。

自古希臘以來,西方人就相信這個世界是有規律的、存在真理的,人類生存的目的,就是發現真理。所以亞里士多德說,求知是人的本性。

正是這種追求真理的動力,使得泰勒斯、歐幾里得、阿基米德等人,敢於跳出迷信和巫術,創建出最早的科學;使得伽利略、牛頓,堅持探索宇宙的“終極真理”;也使馬斯克執着於追尋“走出地球“的可能。

反觀傳統中國,始終是一個典型的農業社會,佔據主流的觀念,一直是社會穩定、家庭和諧、完善自我。相比於真,善和美才是國人的最高追求。

因此國人被教導,智慧的內容不是理智的知識,智慧的功能不是增加物質財富。比如道家認爲,物質財富只能帶來人心的混亂;儒家認爲,社會的道德和諧至關重要;佛家更是認爲,心靈安定逃出輪迴,纔是人生的終極目的。

馮友蘭先生的結論可謂精闢:“中國沒有科學,是因爲按照她自己的價值標準,她毫不需要。中國沒有科學,是因爲在一切哲學中,中國哲學是最講人倫日用的。”

思維上是不重理性的

科學的實質,是一套講究邏輯、實驗和定量的方法論或思維模式,其核心是理性。

這套思維源自西方:古希臘的形式演繹邏輯、中世紀的實驗方法論,以及17世紀科學革命的數學定量化表達。

▲中世紀實驗室

而中國人的思維模式,始終是直覺、體驗、類比和象徵佔據主流,感性強而理性弱。

最典型的就是中國古代的天文學。中國有最早的彗星、新星、太陽黑子記錄,但中國天文學本質上就是天空博物學、星象解碼學、天文解釋學。

▲欽天監觀象臺

國人從這些星相、屬相、時辰、星座中得到的,是各種“占卜之術”。將其和命運、財富、吉凶無邏輯的聯繫起來。

在中國人眼裡,人與大自然、社會也是一個整體,自然並不獨立於個人存在。這種所謂“天人合一”的思想,其實是一種用混沌目光審視世界的原始思維。古代中國有無數的科技發明,但從未有人試圖通過實驗,把複雜混亂的經驗梳理爲抽象理論,再用數學表達出來。

所以愛因斯坦說:現代科學是以邏輯推理、實驗驗證爲基礎的,但中國沒有走這樣的路。

文化制度上是不自由的

科學誕生的一個客觀條件,是個人自由。獨立人格、自由精神的文化制度,是一切發展的必要土壤,科學更是如此。“不自由毋寧死”;“若爲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可以說,自由始終是西方文明中最重要的價值追求。

亞里士多德說,哲學始於驚奇和閒暇。正是自由狀態下的無功利心,科學家纔有可能沉下心來,爲了求知而求知。

正是爲了捍衛自己獨立的學術思想,布魯諾、哥白尼、伽利略等人面對強權,纔有可能不屈不撓,將科學火炬傳遞下去。反觀傳統中國,無論是先秦,還是秦漢以來的大一統帝國,個人自由從來不是中國文化的重點,“齊家治國平天下”等功利性追求,一直佔據主導。

隨着隋唐科舉制的興起,中國人的求知路徑就被儒學經典框定了。“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爲了中國人求學、求知的唯一目標。

就連嚴復這樣的西學大師,都因爲沒有功名,而飽嘗艱辛和羞辱。嚴復這種影響一直延續至今。在當代很多青年看來,考公更是“人生意義”,人格獨立、思想自由都無足輕重。

地理上是封閉的

現代科學誕生的另一個條件,就是充分的交流。沒有交流帶來的思想市場,人只會走向閉目塞聽、偏執呆板。

思想家休謨說,最有利於提高教養和學問的,就是若干鄰近而獨立的國家,通過貿易聯合在一起。

在邦國林立、貿易頻繁的歐洲,經濟、思想的溝通往來,是生活的必須和常態。

一個地區的新發現,很快就能傳遍歐洲。一個科學天才,總是能站在前輩的肩膀上,而不是自己重新發明車輪。英國牛頓偉大成就,離不開波蘭的哥白尼,德國的開普勒,意大利的伽利略的貢獻……

反觀中國,兩千多年的秦制大一統,扼殺了所有的地方活力和民間自由,不可能產生公平、自由的思想市場。在地理上,中國長期處於封閉的東亞一角,周遭都是野蠻的遊牧民族,沒有能夠匹敵的交流和貿易對象。

裡裡外外都缺少刺激與競爭,使中國嚴重缺乏科學進步的動力。直至今日,很多地區仍在使用晚清時的農耕技術。

綜上所述,科學是一種反常識、反本能,超脫了功利的精神追求,是人類文明史上最不可思議的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