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給市民發最後一封電報:永不消逝是初心
5月1日,杭州電報業務正式關閉。而在此前的一天,杭州武林電信營業廳收到的電報單高達5846份——這是杭州過去一年發報總量的200多倍。一場事先張揚的告別,讓這項百年通信技術以一種意外的方式“復活”。
杭州電報崗位上的最後一班電報員任宏感慨:“沒想到退休前,還火了一把。”
5月11日,任宏和同事在加班處理電報。受訪者供圖
告別
杭州電報業務的火爆,似乎始於一場意外。去年11月,杭州的電報機出現故障,一位視頻博主拍攝了北京和杭州發電報的過程,意外帶火這項“古董”業務。
今年3月24日,杭州電信公司宣佈電報業務將於5月1日全面停止。這在社交媒體上引起大量討論,在杭州線下也引發“發報潮”。
全國各地的年輕人趕到杭州,在畫滿綠格子的電報單上,寫下自己想留下的話。“最後一天,營業廳從早上8點排隊到晚上8點半。”任宏說,此前杭州一年僅收到二三十份電報單,而去年11月到關停前累計收到近兩萬份電報單。
年輕人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發電報的新奇經歷。有人花125元填寫了23封電報單;有人刻意模仿20世紀80年代的口吻,寫下“速歸”,還創新出“有急事速回微信”;有人給愛人發去“望平安,勿念。學成即返”;還有人寫下“紀念永不消逝的電波”。
任宏記不太清這些電報的內容了,“太多了,有些寫太長了”,他說來不及細細看。他只是像往常一樣敲碼,準確無誤地傳遞信息。他也驚訝於現在的年輕人發幾百字的電報,“裡面寫了一些表達感情的話,我們這代人看不懂了,可能這就是年輕人的儀式感吧”。
他記得他們那個年代的儀式感——20世紀80年代的鮮花禮儀電報,“普通的電報裡面送出一束鮮花,其實就是咱們封套設計得漂亮一點,上面印有一束花”。他回憶,當時有新人在結婚前,算好時間去預定鮮花禮儀電報。在婚禮現場,投遞員捧着電報和玫瑰衝進婚禮現場,“‘啪’,電報一來,氛圍是很好的”。
5月1日杭州電報業務已對外關停,但收到的上萬份電報單至今都還沒發完。報房裡堆着一摞摞厚厚的電報單。面對這次涌來的海量電報單,任宏跟7名“老戰友”整個“五一”假期一直在報房加班。
這些“戰友”過去都是電報崗位上的老員工。他們分工明確,任宏負責發電報,7位老同事分別負責校對、分裝和封裝工作。8人一起工作,從早上7點半到晚上6點,“差不多一天可以處理千來份電報”。
任宏這些天都在想,“怎麼更快處理這些電報”“明天怎麼能往北京多發一點”。他說:“要趕在最快的時間把電報發出去,不然客戶就等急了,打電話問怎麼還沒收到。”
1982年,任宏在操作電報機。受訪者供圖
古老的密碼
在杭州市惠興路9號的電報房裡,8人忙碌地處理電報工作,但電報機早已沉默,沒有了他們往日熟悉的“嘀嘀嘀”聲。
去年11月,那臺老式發報機徹底壞了。任宏仍舊坐在老舊的黃色文件櫃前,用一臺普通電腦敲擊着電報碼,延續這場“告別”。“機器壞了,但格式沒變。”哪怕電腦能直接打字,他也堅持用電報碼輸入。屏幕上,每敲四個數字就會跳出一個漢字,像在演繹某種古老的密碼。
這項古老的密碼,在中國最早可以追溯至1870年,丹麥大北電報公司將海底電纜接入上海,首次在中國引入電報業務。漢字電碼本的設計就此提上日程。
1872年,由法國人威基謁編纂的《電報新書》出版,這是最早的漢字電碼本。該書以四位數字代表一個漢字,從《康熙字典》中篩選出6391個常用漢字。之後晚清官商也進行了諸多嘗試,當時頒發了《電信新法》電碼本。
李鴻章曾在奏摺中寫道:“輪船電報之速,瞬息千里。”清政府在李鴻章的奏請下,在1881年設立了中國電報局,以天津和上海作爲起始點展開了國內電報線路的建設。
1881年12月28日,天津直隸總督衙門收到一份來自上海的電報,這是中國自主建設的第一條電報線路——津滬電報線傳來的首份官電。這一天,也成爲中國自辦電報業務的正式開端。
100年後,16歲的任宏進入杭州電信,成爲新的“通訊使者”。
通訊使者
頂着傳遞最要緊信息的責任,“通訊使者”上崗之前要經過培訓,最基本的要求是背牢2000個電報碼。當然,背熟電報碼是遠不夠的,打電報碼的速度也要夠快。任宏回憶:“一分鐘要打五六十個字,也就是一兩百個數字,否則一段電報要幾分鐘,太慢了。”
接手這份工作,他始終感受到一種神聖的使命感。他說,電報是那個時代的“硬通貨”。部隊探親需憑電報批假,火車站接站要出示電報進站,法院將電報作爲有效證據,“像我們20世紀80年代辦理出國的護照,姓名下面都必須要有電報碼的”。
在熟背的3000多串電報碼中,任宏印象最深刻的還是“6643 2981”,這串他脫口報出的電報碼,代表“速歸”的意思。在電報的黃金年代,這兩個字承載着無數家庭的緊急呼喚。收報人常常要對着這條簡短的訊息揣測半天:爲什麼速歸?出什麼事了?誰病了嗎?
“也不是發報人不想把話說清楚,”任宏解釋道,“20世紀80年代發電報,幾分錢一個字,但每個字都要算錢的,填的姓名地址也要算。發一封電報要一兩塊錢,夠全家一天的伙食費了”。
在那個年代,也只有最緊急特殊的情況,大家纔會去發電報。任宏做了將近15年的電報工作,發了20多萬封電報,但只爲自己家事發過一封。那是在20世紀80年代,給在安徽當兵的哥哥發的一封“父危速歸”的電報。
如今發電報的價格仍定格在1992年的標準,一個字0.14元。發一封短電報的一兩元,對現在的發報人來說,已經不是那麼緊要了。“速歸”兩個字,也成了年輕人懷舊的“梗”,出現在4月30日那5846份電報裡。
5月1日,杭州電報業務關停後,中國僅剩北京保留民用電報業務。由北京報務員建立的交流業務的“中國電報”的微信羣內,目前各地的在職員工和退休員工算在一起,也只有11人。今年滿60歲的任宏,即將成爲羣內退休成員的一員。
他回憶在杭州電信工作的這幾十年,親歷了杭州電報業務的鼎盛時期,“當時杭州20多個營業廳,每天處理上千份電報”,也見證了20世紀90年代傳呼機興起,電報量銳減。他轉崗賣過BP機、小靈通和手機,也銷售過寬帶業務,見證一代代通訊產品的更新迭代。
直到2023年9月,電報崗位上的老員工退休,任宏又被調回報房,做回他最熟悉的電報工作,也成爲網友口中的“杭州最後的電報員”。
4月30日,杭州給全體市民發了最後一封電報,電報結尾寫道:“此去光年,西湖煙雨皆入雲;山河爲證,永不消逝是初心。”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