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越能源資本輓歌:23倍牛股如何淪爲提款機?

呂小奎在一份金額高達31.5億元的貸款擔保合同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身邊的夫人也跟着落筆。那是2012年,他剛好年滿60歲。跟隨呂小奎簽署這份擔保合同的,還有4位追隨他多年的老哥們連同他們的家屬。

這似乎是呂小奎一輩子都在等的機會,這是一次押上全部聲譽的豪賭。按照他的預計,這將是100億元以上的大項目。資本市場對此也反應強烈,海越股份的股價強勁上漲。

作爲ST海越(SH600387,停牌,市值6.5億元,此前曾簡稱海越股份、海越能源)時任實控人之一及公司董事長,呂小奎認爲,項目一旦落成,市場是巨大的,也將爲解決霧霾難題作出巨大貢獻。

如果人生有四季,那一刻的呂小奎恐怕難以想到這是秋天的到來。秋去冬至,上市公司的故事也難以爲繼了,2025年6月6日,上交所向海越能源送達終止上市決定。

老驥伏櫪

從2005年7月18日至2015年6月1日,這十年裡,ST海越股價漲幅約2374.37%(23倍),年化投資回報率高達39.71%。

這個數字,足以讓一衆投資大佬汗顏,連股神巴菲特的年化收益也難望其項背。

時間往前推一點,2004年2月,呂小奎帶着海越股份敲鐘上市,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登場。從那一刻起,呂小奎與海越股份深度綁定,掌舵時間超過十年,直到2016年才卸下重擔。

海越股份上市之時爲一家老國企。2006年,海越股份的上層股東國有企業改制完成後,呂小奎等9人成爲海越股份的實際控制人。

恰逢其時,中國資本市場迎來一波洶涌澎湃的大牛市。短短兩年時間,海越股份股價漲了5倍有餘,一路狂飆。

這是屬於呂小奎的黃金十年,也是他和時代彼此成就的十年。呂小奎掌舵下,海越股份逐步賣掉公路資產,推進成品油和液化氣業務。

靠着一套組合拳,海越股份業績節節攀升。2005年到2009年,公司營業收入從5億元增長到超過9億元,淨利潤也從2000萬元出頭,一路衝上2億元的大關。

資本市場給出掌聲,但呂小奎並不滿足於“還不錯”的成績。

2009年,海越股份拋出了宏大的多元化戰略,提出“石油+創投+房地產”三大業務並駕齊驅的藍圖,試圖打造一個橫跨產業、資本與地產的集團型公司。

兩年後,故事開始加速。

2011年,海越股份牽手合作方,成立寧波海越新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寧波海越),一個全新的項目隨之登場。寧波海越自誕生起目的就很明確,那就是上馬實施和運營年產138萬噸丙烷和混合碳四利用項目(以下簡稱138萬噸項目)。該項目的主要產品即工業異辛烷,用於添加汽油後減少顆粒物排放,對當年的投資者有很大吸引力。

投資者的想象力被點燃了,而呂小奎看得更遠。

按照當時測算,這個項目一旦達產,年收入131億元,年利潤17億元。這是足以徹底重構海越股份基本盤的大動作。

於是,2012年,呂小奎滿60歲,本是退休的年齡,他卻再擔風險。他和公司另外4名高管連同他們的配偶,爲138萬噸項目的貸款合同提供連帶責任擔保,共計31.5億元。

簽下名字的那一刻,是一場靜悄悄的豪賭。

此後兩年,海越股份定期披露138萬噸項目進展,公告接連不斷,市場情緒一路高漲,股價也持續上行。

盛極而衰

2015年,正值A股全民狂歡的高潮。海越股份站在資本山巔,風光無限。

2014年9月,公司就已宣佈138萬噸項目一期順利完成投料試車,三套主要裝置全部產出合格產品。消息一出,投資者歡呼,市場鼓掌。

詭異的是,那次披露之後,海越股份再未單獨發佈過關於138萬噸項目的任何公告。如同走進山洞後再無迴音。

2015年年報裡的一句話,揭開了真相:“寧波海越的138萬噸項目已全面投產,由於受到國內外產品價格因素的影響,2015年三套主裝置平均負荷較低,且開停工頻繁,導致單位能耗及生產成本上揚,出現虧損。”

而此時,海越能源爲138萬噸項目投進去的資金已超過57億元。

那年以後,數字不再是躍升,而是下墜。從2015年到2017年,寧波海越累計虧損約7.8億元。那個曾被描繪成“解決霧霾的百億大項目”,開始顯露出裂縫。

呂小奎曾爲它賭上一生,市場卻開始用腳投票。

2017年2月,一紙突如其來的公告拉開了告別的序幕:海越股份控股股東擬轉讓全部股份。不久,呂小奎與其餘8位自然人股東,將手中持有的股權以26.5億元的價格轉讓給了海航現代物流。

至此,這家曾由民營團隊掌舵、闖蕩資本市場十餘年的上市公司,正式歸入海航集團麾下。

當年,面對媒體質疑,有海越股份內部人士坦言:“又不是上市公司賣資產,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海航集團的實力毋庸置疑,這次進來是接力現在大股東繼續幹。”

2018年,138萬噸項目的操盤方寧波海越終於實現盈利——大約2億元。

但轉機並未延續。

2019年,海越能源將寧波海越51%的股權,以約7億元的價格轉讓給金髮科技(SH600143,股價10.22元,市值273.42億元),自此,寧波海越被剝離出合併報表體系。

海航入主後不久,海越股份更名爲“海越能源”,名字變了,命運卻並未隨之改變。在符之曉、邱國良兩任董事長更替之後,海越能源始終未能找到穩定節奏。

更糟的是,海航自身很快陷入債務泥潭,連“接力繼續幹”的資格都失去了,不得不賣出海越能源。

2022年11月,證監會出具《行政處罰決定書》,因海航集團統一調撥資金,海越能源在未及時披露的情況下,向關聯方累計提供資金約20億元。時任董事長兼總經理的邱國良,被定爲直接責任人。

呂小奎早已離場,但舞臺上的風暴仍在延續。

當初那個“百億元工程”,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一地雞毛”。

新瓶舊酒

2020年6月,海越能源新一輪權屬更替落地。

海越能源控制權從困頓不堪的海航手中,交到了銅川匯能鑫能源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銅川能源)手上,背後的實際控制人則是銅川市國資委。

2024年6月,證監會對海越能源及其控股股東銅川高鑫金融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高鑫金控)立案調查。

調查揭示了一段權屬關係裡的“殼中套娃”:表面上,銅川能源持有海越能源19.21%的股份,而高鑫金控全資控股銅川能源。但事實上,銅川能源只是一個空殼平臺,不具備任何實質運營和決策職能。

整個權屬安排的核心操作手是幕後的高鑫金控。它纔是這場結構設計中的真正控盤者,在案發期間全面實際控制海越能源的經營、財務與人事事務。

這一次,“接盤”的角色換了,但遊戲的劇本依舊熟悉。

在2021年至2022年間,高鑫金控開始動用它所掌控的平臺,實施一套隱秘的“資金調度術”。

方式並不複雜,通過向供應商預付貨款的方式,將海越能源及其子公司的資金分批轉出,流入控股股東及其控制的企業賬戶,供控股股東及其控制的公司使用。兩年間,累計轉出的資金近11億元。其中,2021年流出約3.8億元,2022年進一步擴大至6.9億元。

整個過程,海越能源並未依規定對外披露,相關情況也未在定期報告中體現。

賬面平靜如常,水面之下卻早已暗流洶涌。

浙江證監局調查認定,這一系列操作的主導者,正是高鑫金控時任董事長兼總經理王彬。他被認定爲控股股東違法行爲的直接負責主管人員。

劇情的收尾,在意料之中。

2025年6月6日,上海證券交易所向海越能源送達終止上市決定。原因直指核心——2023年和2024年,海越能源均被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就在同一天,證監會再次出手,向海越能源下發《立案告知書》,因其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被正式立案調查。

走到這一步,海越能源的命運已難再回頭。

6月10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海越能源,想了解被調查的具體原因,相關工作人員表示,立案告知書的內容就是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