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總統提名前夕 大老密會集結反撲
1990年3月9日，李登輝拜訪林洋港。（本報資料照片）
暗潮，二月風暴（印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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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部小說是從民國七十七年元月十三日，蔣經國去世那天寫起，一直寫到七十九年五月廿日，李登輝擊敗非主流派，連任總統，宣誓就職，新內閣交接就任爲止，其中涉及大量國民黨內鬥秘辛。書裡所有人物以真實身分出場，所有場景，與所有對話，絕大多數爲真實，少部分爲虛構。
有林洋港這句話，王升趕忙回國防部，告知郝柏村，林洋港願意見面談談。郝柏村立刻知會李煥，今天晚上去林洋港家密商大計。
這天晚上，七點剛過，就來了客人。來人是王升，下車後，與林洋港略略寒暄幾句，還顧不上進屋，就站在門外，一臉積極，情緒頗高，急切言道：「再過三天，就要召開臨中全會，今天晚上，我們得商議出個確切結論。要不然，就晚了！」
王升這話，並非危言聳聽。這幾天，局勢一面倒地發展，對李登輝愈發有利。就在前兩天，二月五日，《中國時報》公佈副總統人選民調結果。針對七百七十六位國代電話訪問，結果，獲得三百五十位國代有效答覆。這當中，有六六．九％，也就是二百三十四位國代，表示投票支持執政黨提名人，或李登輝指定人選。進一步詢問，若李登輝提名李元簇，是否支持？則三百五十位有效受訪國代中，有超過七一％，支持李元簇當副總統候選人。
二月六日，《中國時報》一版下半部，出現擁護李登輝廣告，刊登者爲省議會與各縣市議會議長、副議長。除了臺北市、高雄市兩個院轄市之外，包括臺灣省議會，以及所有省轄縣市議會，其議長、副議長全部具名，支持李登輝。這廣告，斗大黑字寫道︰「謹代表全省同胞竭誠擁護李登輝先生競選中華民國第八任總統」。
二月七日，《聯合報》一版下半版，中華民國信用合作社聯合社具名，下頭全臺灣幾十個信用合作社，刊登擁護李登輝廣告。正當中，是李登輝照片，照片右邊十一個大字：「全國信用合作社一致擁戴」，左邊則是十二個大字：「李登輝先生競選第八任總統」。
下頭，則是全臺灣所有信用合作社名稱、理事主席與總經理姓名。
王升正說着眼前局勢，就聽見院長官邸前門軋然而開，又有人來了。來者是蔣緯國，這是個鋒頭人物，報紙上天天都有老國代擡轎子，要蔣緯國當總統、當副總統，葷腥還沒到口，卻沾染滿身臊味。
蔣緯國下了座車，見林洋港、王升站在門廊那兒說話，略顯詫異道：「怎麼站在這兒說話，爲何不進去？」
王升答道：「郝總長與李院長都還沒到。」
其實，郝柏村不當參謀總長，已經好幾個月，但之前當了八年總長，大家喊慣了，還是喊他「郝總長」。
林洋港伸伸手，將兩人讓進屋裡。又等了許久，郝柏村才帶着總政戰部副主任兼執行官楊亭雲，一起抵達，林洋港又到屋外迎迓。郝柏村進了屋裡一看，沒見李煥人影，不禁嘟囔道：「李錫俊呢？不是說好了，今天晚上到這兒來商量大事嗎？」
衆人坐等李煥之際，郝柏村重提舊話，把當天上午王升所說成套大道理，又對着林洋港宣講一次。末了，圖窮匕現，說了真正意圖：「我們希望透過主張黨內民主程序，改變總統候選人推舉方式，由起立推舉，改爲無記名投票推舉。這裡面，就有很大操作空間。現在，我們是希望由你出來，推舉你當國民黨總統候選人。」
林洋港行事仔細，一開始，並不肯就範，說了一套推辭話語：「經國先生請李登輝當副總統，經國先生去世後，李登輝繼任，至此才兩年。兩年時間，還算短，恐怕李登輝還沒有時間，施展其抱負與理想，一定很想在下個任期，好好表現一番。尤其，上星期中常會已經決定，提名李登輝當總統候選人。所以，你所說這事，要慎重考慮纔好。」
林洋港是政壇老仙角，一聽郝柏村言語，就曉得這壓根就是政變。今天晚上，就在他林洋港家裡，這羣人要討論政變大計。他到這時候才坐實之前揣測，確定郝柏村纔是政變總指揮。前兩天，郝柏村帶着一大批軍系國代，參觀榮民總醫院。完事之後，擺了午宴，一起聚餐。吃飯時，有記者聞風趕到，訪問郝柏村，問他對李元簇當副總統候選人有何意見？
當場，郝柏村底氣十足答道：「我沒有意見，如果我有意見，那麼，我就掉進漩渦裡了！我很慶幸，自己不在這個漩渦裡。」
第二天，報紙斗大標題寫着：「郝柏村說，他不在漩渦裡。」
直到今天，林洋港才發現，郝柏村不但位處漩渦中心，並且，還是主力攪手，親手攪拌出這天大漩渦。
郝柏村向來自視極高，認爲軍隊在國民黨裡頭，向來是特殊力量。他認爲沒有軍，哪有黨？自視甚高之餘，他既看不起非黃埔系軍人，像是溫哈熊、蔣緯國，也看不起黨務系統，認爲軍方黃復興黨部在選舉時是最可靠的鐵票。所以，郝柏村對蔣緯國、李煥都有成見，看不起這兩人。
當然，他更看不起李登輝。早在民國五十年代，他就是老強人總統侍衛長，與蔣家兩代官邸關係密切。強人時代，他先當陸軍總司令，後當參謀總長，是強人身邊頭等軍事親信。那時候，李登輝見強人，椅子只敢坐三分之一，腰桿筆直，畢恭畢敬。物換星移，李登輝當了總統、黨主席，竟然連招呼都不打，問都不問，就悶頭逕自找李元簇當副總統。這口氣，郝柏村當然吞不下去。
這當口，王升也等得不耐煩了，自顧自問道：「李錫俊怎麼搞的，都快八點了，還不來？」
恰巧，外頭大門開啓，又有人到了。王升聞聲，莞爾微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沒想到，來人並非李煥，而是關中。
關中進了屋，郝柏村一臉不高興發作道：「你來幹什麼？哪個叫你來的？」關中嚇一跳，沒想到，郝柏村竟然有此一問，於是，趕忙堆着笑臉道：「是李院長要我來的。」
原來，這天傍晚，關中接到李煥電話。電話裡，李煥告訴關中：「今天下班後，你到林洋港家中去一下，你郝伯伯找你有事。」
如今，郝柏村見李煥沒來，派關中當代表，火氣挺大道：「奇怪了，他自己不來，叫你來幹嘛？」
關中見機極快，想到前年夏天國民黨十三屆全國代表大會選舉中央委員，李煥第一名，宋楚瑜第三名，一堆大老名次難看，郝柏村因而對李煥極度不滿。那次，他帶着文件，在陸軍聯誼社請郝柏村吃飯，郝大發脾氣。後來，他勸李煥打電話，向郝柏村解釋，李煥也火大不肯。
今天在林洋港家，郝柏村語氣不善，關中曉得厲害，於是趕緊扮個笑臉，打電話給李煥，小聲敘明緣由，說是李煥不來，郝柏村發脾氣。打完電話，衆人繼續談事情，一陣子之後，李煥終於趕到，這纔算正式開會。
既然是政變造反，自然得師出有名。炮打李登輝，總得有個轟擊理由。幾個人討論來討論去，提煉出五大理由：
一、李登輝主政後，臺獨色彩愈來愈濃，與臺獨已經有了默契。前兩天，臺獨彭明敏在紐約開記者會，呼籲支持李登輝競選下一任總統。此事足以證明，李登輝與臺獨掛鉤。
二、李登輝提李元簇爲副總統，李元簇聲望不足，只是政治花瓶，無法代表外省族羣。
三、李登輝運用各種方式或系統，在各不同外省人與外省系統之中，製造矛盾，產生猜忌懷疑，弄得人人自危。
四、去年十二月底，三項公職人員選舉，李登輝是黨主席，宋楚瑜是中央黨部秘書長，黨部兩大領導人應負選戰責任。可是，戰績不理想，事後檢討，兩人都沒事，只換了底下關中人馬。拔掉關中組工會主任，三位副主任也同時去職。如此，無異是整肅異己。
五、李登輝受強人提拔，一路由行政院政務委員、臺北市長、臺灣省主席、副總統，而成爲總統。若無蔣家提拔，李登輝即無今日。然而，近日以來，臺獨份子糟蹋老強人銅像，李登輝卻毫無反應，一句譴責公道話都不說，外慚黨國，內疚蔣家，必須聲討。郝柏村尤其強調這一點，直指李登輝忘恩負義。
幾番討論之後，林洋港也同意，應主張由全體中央委員採不記名投票，而非起立方式，選出總統候選人。至於由誰出頭競逐總統、副總統，則議而未決。
會議開到這兒，王升建議：「都討論了一個多小時，大夥兒也累了，就休息休息吧，上上廁所，喝喝茶什麼的。」
於是，有人去上廁所，有人坐在客廳喝茶，也有人走出客廳，到了外頭大院子裡透透風。關中走到大院子裡，二月天，寒氣挺重，他拉拉外衣領子，仰頭觀天，卻是光害嚴重，月不明而星也稀。官邸西面圍牆外頭，是潮州街三巷。
隔着潮州街三巷，在羅斯福路、潮州街口矗立着一幢高廣華廈，大樓正面朝着羅斯福路，上頭鐫有「芝柏大廈」四個字。隔着羅斯福路，芝柏大廈對面，則是國語日報大樓，此時燈火通明，正忙着編印隔日報紙。
總政戰部執行官楊亭雲也出了客廳，進了大院，悄然走到關中身旁，聲調有點顫抖，喊着關中字號道：「一中兄，這，這，這，這不就是要政變，要逼宮嗎？這，這能成得了事嗎？」
關中稍稍咧着嘴，輕輕笑道：「怎麼，你到現在才知道這是造反政變啊？至於成不成，可就難說了。」
略略休息後，衆人復又聚攏開會，火力全開，聲討李登輝、宋楚瑜、宋心濂等當權派。於是，起事戰線又往側翼延伸，除了搞垮李登輝之外，也一併要敲掉一文一武兩個宋家郎。
說到性起之際，王升對着郝柏村道：「部長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說是當初要是沒有宋楚瑜他老子宋達力保，您就沒有今天這地位？」
郝柏村眼睛一瞪，兩道濃眉一皺，厲聲問道：「這是什麼胡說八道理論？」
王升就細數源頭，說是這套說法，是宋楚瑜與身邊左右親信閒談時所說，說得次數多了，就慢慢流傳出來。
王升這套話說完，郝柏村一拳捶在桌子上，怒而言道：「他還有臉說老總統，他現在是國民黨秘書長，民進黨臺獨糟蹋老總統銅像，他說過什麼公道話沒有？他深受經國先生提拔，如今卻投靠臺獨李登輝，經國先生若地下有知，一定會後悔，當初提拔了這樣一個人。」
這天晚上林洋港家中密會，敲定了票選總統之議，至於進一步合縱連橫的方法與步驟，則留待第二天二月九日晚上，再進一步討論。
十點左右，林宅夜會散席，諸人魚貫而出，林洋港肅立送客。這當中，蔣緯國走在最後頭，眼見其他人都出了大門，外面黑頭車一輛接着一輛開過來，接着主子上車，揚長而去，他拉了林洋港一下，兩人就站在屋子外頭院子裡，低聲又談了一陣子。
剛纔在屋裡，人多，蔣緯國拉不下臉。這會兒工夫，就他與林洋港兩人，就此有話直說，毫無保留，對林洋港道：「前幾天，我已經向總統府遞出了假條，上頭也批了，我後天就走，去紐約。臺北這兒開臨中全會，我就缺席了。國民大會那兒，鬧得太兇了，都說要推舉我選總統，因而，開臨中全會，我不方便在臺北。」
「洋港兄，您也知道的，依照目前總統選舉辦法，不必我本人蓋章同意，只要有一百位以上國代連署，我就能成爲總統候選人了。這事情我也阻止不了，他們這樣鬧下去，要是事情真弄成了，我好像趙匡胤，黃袍自動加身，成了總統候選人。到時候，我需要一個副總統搭檔，我想，您最適合這個位子。」
林洋港聞言，覺得有點奇怪。之前他聽郝柏村語氣，認爲應該是本省人出來當總統候選人，怎麼，現在蔣緯國要自己親征？正想着，蔣緯國又說了：「事情到底怎麼樣，他們會去辦，我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擺個順其自然的架式，就可以給各方交代了。反正，我們從來沒說我們要爭取，但若別人硬要拱我們出頭，我們也未便拒絕。」
林洋港是老國民黨，與李登輝不同，他與黨內這批外省元老交情匪淺，也深切吃透國民黨文化。他想了又想，覺得蔣緯國這辦法也不錯，不求不拒，進可攻，退可守。於是，就此敲定，林洋港也下海了。
第二天，二月九日，蔣緯國去了總統府，晉見李登輝。這次見面，是蔣緯國所求，理由是他即將出國赴美，行前向李登輝辭別。
兩人見面，心裡各懷鬼胎，各自戴着面具說場面話。蔣緯國既是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李登輝就挑這方面話題，與蔣緯國閒扯，講的是三個多月前，柏林圍牆倒塌；東德與西德即將展開兩德統一談判；整個東歐華沙公約組織共黨附庸國家，可能脫離蘇聯，轉爲民主國家；蘇聯有可能瓦解等等大頭大腦題目。
蔣緯國一直等，看看李登輝啥時候會轉變話題，提到副總統人選。然而，老李就是不改話題，兩人前後講了四十分鐘。末了，完事之前，李登輝終於說了句相關話︰「那麼，臨中全會就要召開，雖然你去美國，但也請你多多支持副總統候選人。」
蔣緯國也交代了幾句場面瞎話︰「總統，您一定清楚我做了什麼，我已經盡力了，我盡力疏導國代情緒，安撫他們，要他們支持黨的副總統候選人。」
就這樣，談了等於沒談，還是兩條平行線，各走各路，搭不到一起。談完出來，蔣緯國去了國防部長辦公室，見了郝柏村，說是就要出國，到此辭行，並且，也說了剛纔與李登輝對話。郝柏村聞言，又重提舊話︰「副總統候選人這樣重要的事情，他一個人乾綱獨斷，也不和我們商量商量，也不問我們一聲。到現在，人人都知道，就是李元簇了，他還故作神秘，絲毫不露口風。」
「後天就要開臨中全會了，這兩天，我們得拿出確實辦法。今天晚上，繼續開會，改了地點，改到陳長文律師家。你晚上過去，我們預定九點鐘開會，大家商量商量。」（更多精彩內容請免費下載《翻爆》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