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 | 深刻把握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與時代價值——訪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邢廣程

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中華文明具有“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五個突出特性。兩年來，圍繞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學術界展開了深入研究與闡釋，形成了系列理論認識和成果。近日，記者就中華文明五個突出特性的深刻理論內涵與重要現實意義、深遠歷史意義等，採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邢廣程。

爲中國式現代化夯實文明根基

《中國社會科學報》：您認爲，如何從學理上理解這五個突出特性？

邢廣程：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這五個突出特性，精準概括了中華文明的總體面貌。這也是首次從人類文明史的整體角度出發，以歷史視角進行比較，客觀、系統、全面、深刻地闡釋了中華文明具有的獨特稟性和特點，從而形成了對中華文明總體面貌的新認識。

在理論體系上，這五個突出特性並非相互割裂，而是有着嚴密的內在邏輯，爲系統刻畫中華文明的總體面貌提供了五大支柱。連續性被列爲五個突出特性之首，體現了其首要地位和重要性。中華文明與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古代埃及文明、古代印度文明並稱爲亞歐古代四大文明，但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不曾中斷並綿延至今的文明。如恩格斯所言，國家是文明社會的概括。在這個意義上，中華文明是對人類文明史的重要觀察尺度，起到了人類文明歷史刻度的作用。

五個突出特性作爲一個整體，後四個特性爲連續性提供了有力支撐。中華文明的創新性提供了內生的源源不斷的發展動力，中國社會數年來取得的歷史性跨越與發展成就，同樣反映出中華文明的生命更新和現代轉型；中華文明的統一性決定了國土不可分、國家不可亂、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斷的共同信念，爲文明延續提供了豐富的生存土壤和共同的精神家園；中華文明的包容性決定了各民族文化融爲一體，爲相互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重要路徑；中華文明的和平性爲處理與其他文明之間的關係和對外交往，提供了一套成熟的思維模式和行爲準則，是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夠綿延五千多年且以國家形態存在至今的主要原因之一。

《中國社會科學報》：中國式現代化和中華文明之間是怎樣的關係？中華文明的五個突出特性將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發揮什麼樣的時代價值？又該如何理解中國式現代化對推動中華文明傳承與發展的重要意義？

邢廣程：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中國式現代化賦予中華文明以現代力量，中華文明賦予中國式現代化以深厚底蘊”。這深刻闡釋了中國式現代化與中華文明之間的內在聯繫。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這五個特徵與中華文明的五個突出特性密切相關、相互呼應，集中體現了深厚的創造性和人民性。

中國式現代化是賡續古老文明的現代化，而不是消滅古老文明的現代化；是從中華大地上長出來的現代化，不是照搬照抄其他國家的現代化。這兩大論斷都說明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的歷史積澱爲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厚重的精神力量和文明根基，使我們不必在文明和文化方面“換軌”“移植”，更不需要照搬照抄其他國家的現代化，更決定了中國式現代化必然在發展途徑和推進方式上具有自己的獨特性。

中華文明的五個突出特性作爲習近平文化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客觀上反映了中華民族當前的思考高度和整體認識。這種思考和認識，正是立足當前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階段而提出的，是中華文明與時俱進、賡續創新的產物。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提出“實現精神上的獨立自主”的重要論斷。我當時也在會場，對這一論斷印象深刻。某種意義上而言，“精神上的獨立自主”離不開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成就，這種成就爲中華民族客觀思考自身與世界奠定了物質基礎。

立足當前新的歷史起點，我們的任務就是將中華文明傳承下去、延續下去。如何傳承、創新中華文明？答案就在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踐之中，即以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創造激活中華文明，在中華文明歷史積澱的基礎上進行賡續，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賦予其新的活力和使命。

爲世界提供獨特文明互鑑觀

《中國社會科學報》：您曾提出，理解中華文明、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需要立足國際環境和國際視野。在理論和實踐層面，又該如何從國際視野推動中華文明的傳承發展？

邢廣程：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系統完整、內外一體、邏輯嚴密，具有鮮明的統一性。在國內，習近平文化思想爲理解中華文明、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明確了發展方向；在國際上，則體現爲全球文明倡議等內容。這些理念集中表現爲倡導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強調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鑑超越文明衝突、文明包容超越文明優越，不僅彰顯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而不同的世界觀，也反映出我國推動不同文明之間交流互鑑的基本原則。

世界歷史是個整體，人類已經進入全球化發展階段，這決定了我們在看待自身時必須明確一種清晰的“角色觀”，我們不是世界的旁觀者，而是參與者、創造者、引領者，在看待問題、審視自身時，必須將中國放在世界大局中加以觀照。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中華民族創造了具有自身特點和標識的文明。從人類文明發展歷史中可以看出，多樣文明交流互鑑是歷史發展的大趨勢。新的歷史發展階段需要新的哲學理念和思想範式，我國應順勢而爲，站在全人類高度，把握歷史發展大勢，爲世界提出具有中國特色和深厚底蘊的哲學思想。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共建“一帶一路”，正是中華文明爲世界提供原創性的哲學概念和發展方向的一種探索與嘗試。

進一步而言，從人類文明史的整體角度出發，如何看待中華文明？未來又該如何推動中華文明重煥榮光？這正是總結、凝練中華文明五個突出特性的核心價值，即從文明角度看待文明，從歷史角度看待歷史，爲全人類共同發展提供鏡鑑。

《中國社會科學報》：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目前已成爲我國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抓手，您認爲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在哪些方面體現着中華文明的深刻內涵？它對於傳承發展中華文明又將發揮哪些不可替代的價值和作用？

邢廣程：共建“一帶一路”倡議不僅是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平臺，也是中華文明傳承發展的重要實踐平臺。一方面，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諸多理念是中華文明深刻內涵的具象化體現。例如，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倡導“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和“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的“五通”理念，均與中華文明的五個突出特性一脈相承。共建“一帶一路”倡議體現了中國對世界發展的深度關切，是解決全球問題的原創性方案，充分體現了中華文明突出的創新性；展現中華文明對世界文明的兼收幷蓄的開闊胸懷，體現了中華文明突出的包容性。它也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平臺，爲中國式現代化的和平發展道路提供了有效路徑。

另一方面，古代絲綢之路曾爲中華文明的傳承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共建“一帶一路”倡議作爲我國倡導文明交流互鑑的重要體現，也將在傳承發展中華文明、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發揮愈發重要的影響和作用。在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上，共建“一帶一路”倡議提供了有效的實踐途徑。目前，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已經吸引了世界上越來越多國家的加入和參與，通過諸多“小而美”的項目拉近了與當地民衆的距離，越來越多人從中受益，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和“五通”理念及其背後蘊含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理念，也正在潤物細無聲地得以傳播，對當地民衆和社會產生持續而積極的影響。

引領學術界研究方向

《中國社會科學報》：中華文明的五個突出特性爲邊疆學研究帶來了新的方向。如何理解開展邊疆學研究的重要意義？在您看來，邊疆學研究者應從哪些重點研究領域入手，爲新時代提升邊疆治理能力、增強中華文化認同提供更具針對性的學術支撐？

邢廣程：邊疆地區是維護我國國家統一、捍衛國家主權和核心利益的關鍵地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則是中華文明統一性、包容性等特性的真實寫照。深化邊疆問題研究，不僅能爲完善中華文明理論體系提供支撐，更是推動邊疆發展的現實需要。

2024年12月9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推進邊疆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應有之義。推進邊疆治理，需要強化理論支撐。要加強邊疆史和邊疆治理相關的多學科研究，加快構建中國自主的邊疆學知識體系。這爲推動中國邊疆學發展指明瞭方向，爲構建中國邊疆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提供了根本遵循。

開展邊疆研究，關鍵是以國家需求爲導向。第一，加強對邊疆地區基層黨建工作研究。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堅持把黨的全面領導落實到邊疆治理各方面全過程”。加強邊疆地區基層黨建工作，要將黨的全面領導貫穿邊疆治理的各個環節，夯實黨在邊疆地區的執政基礎，爲邊疆地區基層治理注入新動力。第二，聚焦邊疆地區發展問題。“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邊疆地區一個都不能少。”要將邊疆地區發展納入中國式現代化戰略全局，挖掘邊疆地區的發展活力和發展潛力，改善邊疆地區生產生活條件，推動邊疆地區高質量發展。第三，重點關注邊疆地區安全穩定。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是邊疆治理的底線要求。要推動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邊疆地區社會治理效能，爲維護民族團結和國家統一提供保障。第四，與時俱進，創新邊疆治理方式，提升治理效能，維護國家長治久安。

總結這些重點領域，推進邊疆治理，歸根結底在於強化理論支撐。加快構建中國自主的邊疆學知識體系是國家對邊疆學提出的明確要求。我們在下一步工作中要重點貫徹落實這一要求，持續加強邊疆史和邊疆治理相關的多學科研究，深化邊疆治理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研究，推出更多具有影響力、說服力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