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終戰80年特刊】羅伯·卡帕/戰地紀事(下)
第二次世界大戰:1944年的歐洲。1944年七月下旬,諾曼第戰役期間,一隊來自納粹德國國防軍第三五二步兵師第七軍團的戰俘,在法國西北部諾曼第大區芒什省的科唐坦半島,高舉雙手走向俘虜營,並經過美軍第一軍團第七軍第三十步兵師的一輛M3半履帶裝甲運兵車。照片提供:羅伯‧卡帕/共用照片/拱心石媒體(Keystone)/赫爾頓資料庫(Hulton Archive)/蓋帝圖像(圖/允晨文化提供)
諾曼第的海岸還在幾英哩外,可是我們耳邊已經明確聽到第一聲砲擊,於是大家都躲進平底船底部令人不舒服的水中,不敢再繼續注視着逐漸逼近的海岸線。在海灘卸下士兵的第一艘平底船已經變得空蕩蕩,在返回蔡斯號途中與我們擦身而過,那位黑人水手長對着我們愉快地露齒而笑,並且比出勝利的手勢。現在光線已經十分充足,我可以開始拍照了,於是我從防水布套裡拿出我的第一臺康泰時照相機。我們平底船觸碰到法國的土地,水手長將包覆鋼鐵的船頭放低,海岸邊有防止入侵的鋼製障礙物,以奇形怪狀之姿突出於海水線。在那些障礙物中間有一道已經被煙霧遮蔽的細長土地──那裡就是我們歐洲大陸,「Easy Red」海灘。
美麗的法國看起來既骯髒又沒有吸引力,一挺德國機關槍對着我們的平底船周圍發射子彈,完全破壞了我回歸歐陸的珍貴時刻。我們這艘平底船上的士兵立刻涉入深度及腰的水中,拿起手上的步槍準備反擊,背景則是防止入侵的障礙物與冒着煙的海灘──這個畫面對攝影記者而言已經足夠,於是我在跳板上停頓一會兒,拍下我第一張真正的入侵行動照。由於水手長急着離開那裡(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將我停下來拍照的舉動誤認爲是心生遲疑,於是精準地對着我的屁股踢出一腳,以便幫助我下定決心。海水非常冷,海灘還有一百多碼遠,子彈不斷地射在我周圍的海面上,我馬上朝着距離我最近的鋼製障礙物游去。一名士兵和我同時抵達那裡,我們一起在障礙物的掩護下躲了幾分鐘。他拿掉步槍的防水套,沒有經過瞄準就開始對着煙霧瀰漫的海灘開始射擊。他的步槍發出的聲響賦予他往前走的勇氣,把障礙物留給我一人獨享。由於掩護我的障礙物現在多了一英呎寬,讓我覺得安全無虞,我便開始拍攝和我一樣躲在障礙物後方的其他士兵。
由於入侵行動纔剛剛展開,而且天色非常灰暗,我拍不到什麼好照片,不過那些閃避希特勒反入侵智囊團之超現實主義設計的渺小士兵,在灰色海水與灰色天空的映襯下看起來非常有戰鬥力。
休戰。1944年8月23日:自由法國軍隊成員在攻佔法國中北部的夏特(Chartres)之後稍作休息。照片提供:羅伯‧卡帕/拱心石媒體/蓋帝圖像(圖/允晨文化提供)
我拍完了照片,將我長褲浸溼的海水很冷,我不情不願地試圖離開掩護我的鋼製障礙物,可是子彈總是又把我逼回到原處。我前方五十碼處有一輛已經被燒燬一半的兩棲坦克車半浮出海面,成爲我下一個可用的掩護屏障。我評估了一下局勢,覺得我手上那件沉重的名牌雨衣沒有機會派上用場,於是我便將它扔掉,開始朝着那輛兩棲坦克車走去。我穿越過漂浮於海面上的屍體,終於走到坦克車旁邊,在那裡短暫停留並拍攝幾張照片,然後鼓足勇氣,準備一口氣衝到海灘。
德國人此刻已經拿出他們所有的武器,因此我在前往海灘的最後二十五碼路之間,根本無法在槍林彈雨中找出一絲縫隙,只能繼續躲在坦克車後方,不斷重複着我在西班牙內戰時期曾掛在嘴邊的一句話:“Es una cosa muy seria. Es una cosa muy seria.”(這很嚴重,這很嚴重。)
漲潮了,海水現在已經高漲到放在我胸前口袋裡寫給家人的訣別信。在兩名士兵的掩護下,我終於抵達海灘了。我整個人趴着,嘴脣觸碰到法國的土地,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親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