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萃雯:穿越風暴的人,終會成爲光本身

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 鍾玲

穀雨時節,萬物生髮。2025年4月19日,夜已深時打通電話,距離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初次見到鄧萃雯,已兩個月之久,但再次聽到她的聲音,仍親切得讓人夢迴初見。

2月19日,海南陵水《乘風2025》的初舞臺錄製現場,遠遠地看見鄧萃雯,正提着雪色的裙裾自石階逐級而下,她一直與身旁的“姐姐”聊着什麼,待走近了,還不時聽見她爽朗的笑聲。彼時,她的一顰一笑如春山俯身觸碰第一朵甦醒的玉蘭,美好得讓人全然忘記了浪濤正在不遠處堆疊……而後的每一期節目裡,常常見她開懷大笑,不懼表情管理,與年輕姐姐們嬉鬧時的鮮活模樣,顛覆了人們因她飾演的過往角色而固化的那些認知。

在《乘風2025》的舞臺,她不是《金枝欲孽》裡踏着宮闕風雪而來的“如妃”,而是將40載星途中的孤勇沉澱成舞臺上下都帶着耀眼鋒芒的“雯女”。

亦是,一個真實的鄧萃雯。

勇氣

《乘風2025》首次將舞臺搬到了戶外,雖然有了一絲新鮮感,但對在舞臺上又唱又跳的30位姐姐來說難度更大,不過,這樣的改變並沒有減少她們的舞臺魅力。

作爲選手首次參加競演類綜藝,首次錄製真人秀的鄧萃雯,追隨本心,又一次打開了自己的新天地——當59歲的鄧萃雯,出現在《乘風2025》的舞臺時,很多人發現,原來,她不僅會演戲,還會唱歌,而七分歲月沉澱的醇厚,混着三分少女未泯的天真,纔是她本來的模樣。

對鄧萃雯而言,這樣的跨界,她並不陌生,她的目標也簡單至極,“在中國香港的TVB演戲時,我也常有機會去國外登臺表演,選擇參與這檔綜藝,是希望觀衆看見被角色遮蔽的鄧萃雯。”

過去的歲月裡,人們對鄧萃雯的印象,大多來自她所塑造的經典角色,那時的她只想專注做好演員的本分。這份專注爲她帶來鮮花與掌聲的同時,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桎梏——當觀衆將她與“狠辣”“強勢”這樣的詞彙深度綁定,她反而被限制了戲路,真實的自我也隱入塵煙。

但在《乘風2025》,人們看到的卻是——她學舞步時手忙腳亂,被隊友掄起來拉票時失控大喊“救命”,而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驚訝、疑惑、懊惱的瞬間被網友的手定格,還被截圖製作成了表情包……意外之餘,她也覺得很開心,沒想到這樣未經雕琢的本真,也會被更多人關注、喜愛,“原來大家中意真實多過完美。”

她也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表情管理”。儘管她覺得自己那些奇怪的表情並不美觀,卻沒有想過收斂,沒有一絲偶像包袱,甚至比年輕人更愛“玩”,講到這裡,她忽然大笑着說,“不要小看我們這個年紀的女生。”平時愛安靜的她,在節目裡能量十足,活力滿滿,“不過,觀衆突然發現我居然有搞笑天賦,這個收穫是意外之喜。”

節目播了一期又一期,鬆弛、感性、暖心、敬業,這幾個關鍵詞卻一直與鄧萃雯如影隨形,《乘風2025》的聚光燈下,她正書寫着讓人意想不到的“50+”女性的成長劇本——舞臺上,她依舊是氣場“女王”,舞臺下,她總是流露出不符年齡的懵懂好奇。這份渾然天成的反差萌和顛覆傳統女團標準的勇氣,讓她坦然擁抱每個鮮活瞬間——無論是訓練時的笨拙,還是聽到晉級時的雀躍。

目標

那些焦慮、爭執與和解,在真人秀的鏡像世界裡“無所遁形”,姐姐們被日常身份遮蔽的棱角也“暴露無遺”。而在競演的舞臺,舞臺下發生的一切又都煙消雲散,姐姐們又齊心協力地想貢獻出最完美的表演。但不同的姐姐們,都有各自的目標。

有人將目光投向最終成團的席位,鄧萃雯卻覺得成團的夢想並不是很重要,在她眼中,這檔綜藝只是她照見真實自我的鏡子,而非競技場。這大概是,每當有姐姐要離開或者有年輕姐姐因淘汰焦慮時,她都會安慰她們不要傷心,“我們不是來比唱跳,是來展示女性成長的千萬種可能”的原因。

或許,正是因爲沒有“野心”,她反而可以更加從容。她更喜歡的是那些幕後的切片——例如,排練室鏡面裡交疊的身影,候場走廊此起彼伏的即興和聲,亦是凌晨依然亮着燈的排練室裡,爲競演付出的每一分努力與每一滴汗水。

相比舞臺表演,姐姐們的互相鼓勵、學習和相處,對鄧萃雯更有吸引力,“前幾天,我與倪虹潔聊天,還提到我來這節目的動力,《乘風2025》向我遞來橄欖枝時,真正觸動我接受挑戰的是那份跳脫常規的勇氣,我一直覺得,在這裡,姐姐們的魅力不在於歌舞表演的炫技,而在於不同女性生命形態的碰撞與重構。”

鄧萃雯說,來內地後,她很喜歡和年輕人一起工作,在與年輕人交流時,她發現這檔節目最打動人的並非光鮮的舞臺表演,而是參演者在鏡頭內外呈現的真實蛻變,“很多年輕朋友告訴我,他們不僅在看姐姐們的舞臺表現,更在見證女性突破自我、持續成長的生命軌跡。這種跨越年齡的共情,也是節目最珍貴的價值所在。”

獨特的生命經驗,讓鄧萃雯忘掉自己並非唱跳領域的專業人士,但她也告訴人們,自己有着歲月沉澱的優勢,“當人生走過半程,我開始理解所謂‘成熟’的真正意義——那是歷經千帆後依然保持成長的生命力,是能夠將過往經歷轉化爲滋養他人的養分。到了我這個年紀,我已經可以去分享我的人生,用我的成長去影響另外一個生命。”

她相信,這種生命能量的傳遞,能讓舞臺表演突破娛樂的維度,在熒屏之外延伸出溫暖的精神力量。

破界

入行踏入第40年的鄧萃雯,昔日塑造過很多出彩的女性角色,《我和春天有個約會》裡率真善良、樂觀向上的姚小蝶、被奉爲“宮鬥劇鼻祖”的《金枝欲孽》裡心狠手辣、深謀遠慮的“如妃”,讓她蟬聯TVB“視後”的《巾幗梟雄之義海豪情》裡心思縝密、堅決果斷的“九姑娘”……

她塑造的女性形象,也總帶着淬火玫瑰般的烈性——譬如,“九姑娘”在戰火煙雲中孤身周旋的銳利眼神,“四奶奶”於商海沉浮時衣袂翻飛的決絕背影。那些角色,某種程度上是她人生的鏡像投射——同樣出身平凡,同樣在男性主導的江湖“殺”出血路。

“‘九姑娘’教會我,人生最重要的是無論何時都擁有孤注一擲的勇氣。”這與18歲進入演藝圈,就已經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只能“孤身走我路”的鄧萃雯,很相似。

2016年開始,鄧萃雯正式北上發展,爲了有更多選擇,決心離開香港這個已名利雙收的舒適圈。可是來到內地後,她一直被困於同類角色,都是壓場式功能人物,那讓她覺得很無趣,好像成功女演員只能重複過往業績,不能夠突破繼續進步。所以,她決定接拍《孤注一擲》,出演一位孩子受騙的無助媽媽,雖然是戲份很少的配角,但她希望製作人和觀衆能看見她的多面性和可能性。鄧萃雯一直認爲,“女性的工作能力從來不應受限於年紀,任何年齡都可以綻放光芒。”

當鏡頭掃過鄧萃雯眼尾的細紋,恍惚看見那些角色在她骨血裡重生。或許,是她嘗過雲端跌落之痛,歷盡千帆歸來後,方能把困局中的清醒演繹得入木三分。就像《金枝欲孽》裡“如妃”撫摸宮牆時的獨白,三分是臺詞,七分是戲外人對命運的頓悟。

童年幸福感的匱乏,意外催生了她對“掌控命運”的執念,在演藝圈浮浮沉沉,經歷過低谷也到過巔峰的鄧萃雯,遭遇過不公,也嘗試過以實力成就自己、圓滿自己。她的成長軌跡,堪稱香港職業女性的典型範本。在時代洪流中,也有人借她的人生,窺見自己的倒影——命運給的磨難,都將成爲照亮前路的磷火。

面對內地普遍存在的年齡焦慮,她以香港演藝圈的職場生態作比:“汪明荃70多歲仍主持黃金節目,仍在開個人演唱會,演粵劇大戲;鄭裕玲離開電視臺,仍沒打算退休,繼續在網絡上大展拳腳。我們更早學會了把皺紋變成勳章,要相信,人在什麼年紀都有可愛的那一面,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提及橫店遇到的年輕助理因婚育壓力放棄事業,她也難掩惋惜:“女性若在尚未完成自我建設時就進入家庭,往往會陷入被動。”她始終堅信:“女性獨立不只是一句口號,而是安身立命的底氣,要先填滿自己的水池,女性纔有能量滋養他人。”

清醒的鄧萃雯將人生劃分爲20歲築基、40歲平衡、50歲破界三個階段,“前20年我拼命工作,現在纔有資本任性地嘗試任何我從前沒有做的事。”這種生存智慧,讓她在59歲依然能穿着短裙,不輸年輕人,在《乘風2025》舞臺上持續發光。在她的劇本里,彷彿只有荊棘與玫瑰交織的孤勇,當她在舞臺上散發着自信的光彩的那一刻,你會由衷地相信,歲月從不敗美人,只是替她把風華釀成了琥珀裡的月光。

開朗、活潑、幽默、隨性,是與鄧萃雯交流時,她留給記者更直觀的印象,每每認真地回答問題時,她也會忽然開心地笑起來,讓人很難不被她感染。直至時間已近凌晨,忙碌了一天的她,也沒有對記者先開口說再見。還會在聽到“鄧萃雯的一生都在乘風破浪”這樣的評價時,以贊同的笑聲迴應。

亦會,在每次回答結束後,問“我有回答到你的疑問嗎?”真誠亦真實。

而她以“過來人”的身份所表達的女性聲音,直至很久還聲聲在耳:“女性不該被任何標籤禁錮,無論是‘九姑娘’的狠辣,還是‘如妃’的通透,抑或是綜藝裡真實的‘搞笑女’。真正的自由,是允許自己既有盔甲也有軟肋,是女性都能活成不被定義的千面女郎。”這場始於舞臺的破界之旅,或許也早已超越娛樂範疇,成爲更多女性尋找自我的精神圖騰。

耽於凡塵,一葉蘭舟總能到達彼岸。如今的鄧萃雯,眉間再也不見曾經的陰雲,唯有經年沉澱的柔輝,這或許也是她人生的隱喻——穿越風暴的人,終會成爲光本身。

來源:中國婦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