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文壇巨匠速寫】廖偉棠/勞爾‧朱利塔:以智利的海和山銘記
如果今天的諾貝爾文學獎還是注重兼顧文學成就與政治意義的並行,那麼智利詩人勞爾‧朱利塔可以說是不二之選,甚於和他有相似的被白色恐怖迫害經歷的韓國詩人高銀。
戰後1950年,勞爾‧朱利塔(Raúl Zurita)出生於智利首都聖地亞哥,1967年起,他在費德里科•聖瑪麗科技大學學習土木工程、在聖地亞哥工程技術學院學習數學。1973年9月11日,智利發生軍事政變,左翼總統阿連德被殺,皮諾切特開始了十七年的軍事獨裁統治。政變當天,朱利塔被捕,和上千同情左翼的人一起被關押在船艙裡逾六個星期。這段可怕的經歷對當時朱利塔影響至深,他也因此開始寫詩,其後一輩子以詩處理一代人一個國家的歷史創傷。
關鍵在於朱利塔是一個坐言起行的行動者詩人,他最著名的行爲在1982年「詩歌三部曲」第二部《天堂前》出版時,策畫了在紐約的天空上由五架飛機噴出巨型字母組成的十五行詩。幾乎整個紐約都能看見朱利塔的反抗詩行。
朱利塔2013年曾經來訪香港參與香港國際詩歌之夜,我曾親耳聽他朗誦。歷盡滄桑的老詩人其時已經罹患帕金森氏症,因此寡淡言語,但他開口讀出帶來的長詩《大海》卻澎湃稍無止息,綿綿不斷爲智利海中的死者招魂。他如此唸叨:
當時對這個「誘餌」的隱喻不得其解,直到後來看了智利導演帕特里克‧古茲曼(Patricio Guzmán)拍攝的紀錄片《深海光年》才明白,他寫的是被智利軍政府直升機從空中向大海拋下的異見人士的屍體。詩歌的招魂儀式並不轟動、不危言聳聽,甚至拒絕輕易的讀解,然而其回聲深邃漫長,就像電影裡水的聲音一樣,適於反芻歷史苦澀的味道。
「如果水有記憶,水將述說多少冤魂?」勞爾‧朱利塔說。在帕特里克‧古茲曼的另一部紀錄片《浮山若夢》裡也採訪了勞爾‧朱利塔。海水貌似無情,卻默默留下了皮諾切特政府虐殺反政府示威者的罪證;安第斯山脈屹然超越塵世,但也俯瞰塵世,讓那些背叛、傷害、剝削赤裸無顏。詩人勞爾‧朱利塔和他的詩,越老越醇,從前者出發,越來越接近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