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鄉的水泥球場,他一路走上歐洲之巔
當巴黎聖日耳曼的球員們手捧大耳朵杯,與夾道歡迎的球迷們瘋狂慶祝的時候,互聯網上,印着7號姆巴佩的巴黎球衣一夜間淪爲了廢品,它們的用途僅限於被掛在社媒上當段子取樂。
但與此同時,在線上線下的球迷商店裡,7號球衣卻是最炙手可熱的緊俏爆款。蜂擁而來下單的巴黎球迷,恐怕沒有幾個能準確地拼寫出Kvaratskhelia這13個字母的姓氏,但他們知道,這個24歲的年輕人,是能帶他們走上歐洲頂峰的真命天子。
真正讓他贏得掌聲的,並不是打進的第四個進球,而是那次竭盡全力的回追破壞——這個7號,是願意防守的。
赫維恰·克瓦拉茨赫利亞,來自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他是第一個在歐冠決賽中進球的格魯吉亞人,也是繼卡拉澤之後第二位贏得歐冠冠軍的格魯吉亞人。
在中文社區論壇裡,人們管他叫“K77”,而在那不勒斯,也念不明白赫維恰的當地意大利球迷,截取了他姓氏的前三個音節,叫他克瓦拉。
克瓦拉的父親巴德里,也是一名職業球員,司職前鋒。他出生的時候格魯吉亞還是蘇聯的一部分。巴德里有着15年的職業生涯,還代表阿塞拜疆國家隊出場過3次。退役之後,巴德里轉型成了一名教練,直到2019年因爲心臟手術才提前退休。
克瓦拉的足球生涯,其實就是在沿着父親走過的道路順利前進的,不過他父親覺得,兒子比自己更願意動腦子。
K77(最右)一家人
他的老家離河邊不遠,中間有一片巨大的綠地,巴德里就是在這塊草地上練球長大的——比起並不富裕的格魯吉亞同胞,巴德里相當於從小就擁有了完美的訓練場。草地的盡頭有一扇鐵門,上面裝飾着尖銳的鐵錐,沒有哪個小孩會忍住不去來一腳爆射,但如果把球踢到鐵椎上,足球立刻就被扎爆了。
巴德里回憶起他的童年,已經數不清楚踢壞過多少個足球了,他只記得每一次都會因爲球破了而痛哭流涕。於是在30年後,當他有了下一代之後,他警告最喜歡踢球的二兒子不要學他。
然而有一天,巴德里再次聽到了熟悉的鐵門的聲音,他跑出來看,小克瓦拉果然在踢球,但不一樣的是:鐵椎上都插着一個剛摘下來的蘋果——這樣克瓦拉射門的時候,球就不會扎爆了,他在足球上的損耗比他爸少了很多很多。
“但是也有新的煩心事,”巴德里笑着說,“院子裡永遠長不出草,因爲克瓦拉整天從早踢到晚。”
雖然父親是知名球員和教練,但克瓦拉並不經常在父親身旁踢球,因爲父親常年在外執教。不過克瓦拉的足球啓蒙,依然來自父親:他家裡有一盤當年踢歐冠資格賽的錄像帶,巴德里在那場上演了帽子戲法,克瓦拉會對着那盤看爛了的錄像帶,反覆模仿父親的任意球動作。
十年之後,他用第一份薪水回報了父親。當時巴德里突發心臟病,需要緊急動手術,但家庭無力承擔高昂的手術費。這時候,克瓦拉找到莫斯科火車頭隊,申請提前支出了第一筆薪水,支付了這筆費用。“在全家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刻想到找球隊預支工資的,毫不猶豫。”巴德里說。
提到兒子,巴德里滿眼都是歡喜,克瓦拉完美地繼承了他的足球天賦,而且對足球有着本能的熱愛。“他五歲時追着哥哥跑,能全速直角轉彎,”巴德里補充說,“當地的柔道教練主動給他送衣服,他們一眼就看中了他的運動天賦。”
偉大的技術天才往往先愛上球,再愛上運動,克瓦拉亦然。媽媽回憶說,“他學走路時就帶着球,睡覺也抱着球。第比利斯到處都是水泥球場。晚上我總得挨個球場找他。”
在人口370萬的格魯吉亞,人們熱愛體育,但足球永遠是第一。任何足球比賽都有人看——友誼賽、街頭小孩踢球,無所謂。你總能找到觀衆。
格魯吉亞並沒有優秀的基礎建設,克瓦拉也是從小跟同學們在四棟樓的空地裡擺上書包踢球長大的——四棟樓中間的空地就是他們的“球場”,但只有硬水泥地。後來纔有了人工草皮,但一開始只有水泥。摔倒時膝蓋總是通紅,經常流血。
“你知道嗎?樓裡的人會從窗戶看我們比賽,就像球迷一樣。”
“有時我們晚上踢球,吵醒嬰兒,父母就會生氣,於是夜場比賽就此結束。太吵了,‘歐冠’也沒得踢了。”
是的,那時候的克瓦拉,把踢上歐冠當成畢生夢想。但即便在2000年踢過歐冠資格賽的巴德里,也從未想過,會有一天能坐在歐冠決賽的看臺上,看着兒子在場上奔跑,然後捧起冠軍獎盃。
克瓦拉球員生涯的第一站,是第比利斯迪納摩青訓營,這是格魯吉亞的青訓聖地,歷屆國家隊的70%以上的成員,都出自這座青訓營。克瓦拉也懷着雄心壯志,希望在這裡出人頭地。
他加入青訓營當天,恰逢C羅受邀從皇馬過來演講。多年後,格魯吉亞在歐洲盃2-0擊敗葡萄牙,那張他與偶像的合影也在網絡上流傳開來。賽後,他衝向C羅道歉:“很遺憾我們贏了您。”C羅迴應:“祝你好運,我支持你。”隨後主動進入更衣室與他交換球衣。
小時候的克瓦拉並不是最強的那個,教練回憶,他瘦弱且發育遲緩,只能隨同齡人訓練。“他最突出的就是勇氣。即使丟球五次,仍會繼續突破。當時的對手常擺大巴,狹小空間逼出了他的創造力——這正是他現在的拿手好戲。”
14歲那年,他因爲高燒休息了一整個月,但在那場生死戰中,他堅持要求替補上場,然後他上演了帽子戲法。
他的天賦漸漸超越了同齡人,所以很小就被選進了一線隊,但那些學長們,留給他的只有冷臉。
“他們當着我的面說,‘這小子是誰?哪兒來的?’”克瓦拉回憶說,“我才15歲,不知道怎麼和他們打交道。他們都是那個時期最出名的球員們,但是他們不願意跟我玩。”
“有一天我無意中聽到他們在背後說,‘教練要是讓這小子上場,我們隊就完了’。我聽了之後心裡很難過,有點想哭,也有點想放棄,得不到認可,也許我真的不夠好。”
但這份屈辱反而成了他的動力,讓他變得更強了。
17歲時,他獨自一人去了俄羅斯莫斯科,父母很擔心,尤其是父親。但遠離家人的孤獨感,在踏上草皮的一瞬間消失殆盡,他跟自己說,“我來這裡是爲了什麼?球衣上有我的姓氏,代表我的家人。我必須爲他們努力,不能讓他們失望。”
那段時間,他的進步很快,生活裡只有足球。訓練場所在地很偏僻,隊友們結束訓練都回了自己家,只有他住在訓練基地裡。沒有朋友,只有保安。他一個人吃飯,吃完回來繼續練球。“訓練中心在深林裡,外面有狗,不能隨便出去。我哪兒都沒去,連莫斯科市中心都沒逛過。”
晚上訓練中心關了燈,他一個人在草地上帶球。保安聽到聲音都嚇壞了,大喊着“誰在草地上跑?!”,拿着手電過來,看到了克瓦拉。
保安人很好,每次都說:“練完就回去,好嗎?”但克瓦拉從未真的聽他的,他每天都想着足球,每晚都在加練。
祖國在克瓦拉心裡有着很重的分量,他是這樣說的,“我始終帶着格魯吉亞的精神。愛國就是如此。我爲祖國和孩子們付出一切——無論他們是否喜歡我,只要他們是格魯吉亞人,我就爲他們而戰。”
“絕不能因爲表現差而回格魯吉亞。必須踢好,必須努力。家人和祖國都在看着我。”
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國際足聯裁定,所有在俄羅斯的外籍球員可以單方面中止合同至6月30日,並被允許與俄羅斯以外的俱樂部簽約。克瓦拉選擇回到格魯吉亞,加盟巴統迪納摩隊,11場比賽之後賽季結束,意大利球隊找上門來。
那不勒斯支付了1000萬歐元的轉會費,把他帶到了意甲。
在當時,沒有太多人瞭解這個21歲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水平,關於他的些許認知,除了他有着頂尖的邊路爆破力,還有關於他性格上的描述,堅毅,永不言棄。
但來到那不勒斯不久,克瓦拉就發現,逛街時連當地70多歲的老爺爺都在朝他打招呼。“我是個來自巴統迪納摩的年輕人,我的名字很難記,但大家竟然都能認出我。”
“那不勒斯和格魯吉亞一樣,足球不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全部。”父親巴德里說,“他去了一個適合他的地方。”
“父親就像敬神一樣崇拜馬拉多納。”克瓦拉回憶,“所以當經紀人告訴我那不勒斯想要我時,我高興極了,而我父親更是激動到極點。他說:‘你不能拒絕那不勒斯!不能拒絕馬拉多納的俱樂部!’”
巴德里可能永遠也想不到,那不勒斯球迷給他兒子的稱呼,是“克瓦拉多納”——在這座迭戈爲王的城市裡,這是一個相當高的讚譽,這裡的牆壁、地鐵站,現在還有足球場(那不勒斯主場在馬拉多納去世後,更名爲迭戈·馬拉多納競技場),都在向這位阿根廷天才致敬。
“顯然我非常喜歡這個綽號,”克瓦拉說道,“我比不上馬拉多納,但我會竭盡全力成爲這傢俱樂部的一名重要球員。”
他只用一年時間,就征服了那不勒斯的球迷們。
因西涅、庫利巴利和默滕斯在同一年離隊,那不勒斯面臨嚴峻的轉型期,但克瓦拉的到來,讓他們爲之一振。
他在馬拉多納球場的首次亮相就梅開二度,幫助球隊4-0大勝對手。然後他漸入佳境,單賽季三次當選意甲月最佳球員。
2023年5月4日,在與烏迪內斯1-1戰平後,那不勒斯33年來首次獲得意甲冠軍。他以10次助攻成爲賽季助攻王,並攻入12球,在賽季末被授予意甲MVP獎,以及當賽季的歐冠最佳年輕球員。
在球場上,他是無所不能的邊路魔法師,但在場下,他內向寡言。媽媽說,“他除了足球幾乎沒有生活,唯一例外是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她還講述了另一個故事:巴德里想讓兒子跟利物浦比賽的時候找範戴克要球衣,但克瓦拉賽後怎麼都沒好意思開口,直到第二場,範戴克主動走過來跟他交換。
“他從不對我們傾訴,怕我們擔心。”
在那不勒斯兩個半賽季的191場各項賽事中,他攻入46球,並貢獻48次助攻。2025年冬窗,他的離隊讓許多那不勒斯球迷心碎。他們能理解球隊換回7000萬歐元(外加1000萬歐元的表現獎金)的這筆買賣,也能理解克瓦拉走向更大舞臺的決心,但他們真的不希望離開他——在馬拉多納去世之後,他就是更名後的迭戈·馬拉多納球場最好的球員了。
而對於巴黎來說,克瓦拉當然也是他們覬覦已久的天才邊鋒。那個轉會窗,萊奧、拉什福德、桑喬、阿德耶米等人相繼被推薦給巴黎,然而路易斯·恩裡克的名單上只有一個人:赫維恰·克瓦拉茨赫利亞。
恩裡克相信,克瓦拉不僅可以勝任左右兩條邊路,甚至可以踢僞9或者10號位。在他流暢而多變的4-3-3陣型中,這位新7號能夠成爲改變比賽局勢的關鍵先生。他具備所有成功的特質:年輕、多才多藝、技術出色、願意努力、善於學習。他距離最頂尖的球員仍然需要磨練,而這正是恩裡克樂於接受的挑戰。
在恩裡克和總監坎波斯看來,克瓦拉永遠不會像姆巴佩以前那樣單賽季打進40球——但他是一位能夠在球場上任何時間、任何位置,尤其是在狹小空間內,撼動對方防線的球員。他真正的優勢並不是破門得分,而是不懈的跑動,以及願意爲隊友拉開空間的能力。
當然,還有從小在第比利斯的水泥球場上養成的,被所有人讚歎的決心和勇氣。
歐冠半決賽晉級後,媽媽問他爲何不像隊友那樣慶祝,他回答說:“媽媽,還沒結束,還有決賽。”
那天啓蒙教練打電話給他慶祝,他是這樣回覆的——
“要是奪冠的話,我會把獎盃帶回第比利斯。我們一起在辦公室,用冠軍獎盃喝格魯吉亞紅酒吧!”
參考資料:
《The story of PSG’s Khvicha Kvaratskhelia – the boy who watched the apples grow》,作者:Jacob Whitehead
https://www.nytimes.com/athletic/6384756/2025/05/29/khvicha-kvaratskhelia-psg-champions-league-napoli/
克瓦拉茨赫利亞親筆:《Georgia Will Win the Euros, Of Course》
https://www.theplayerstribune.com/posts/khvicha-kvaratskhelia-georgia-soccer-euros-seria-a-napoli-engl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