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格爾木河

新華社北京5月4日電 5月4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爲《春風拂過格爾木河》的報道。

大風過後,燦爛的陽光照耀在格爾木河上,來自崑崙山的雪水告別一冬的寒涼蜿蜒成一條銀鏈,被滋養的城市村莊也變得閃亮清澈。河岸邊的青楊正在褪去羞怯,枝葉冒出綠芽,斑駁的樹影斜斜地漫過河灘上矮矮的紅柳叢。

家住青海省格爾木市郭勒木德鎮衆祥村社區的護林員嚴興花踩着鬆軟的沙土巡護,紅色頭巾在一片嫩綠中穿梭,她擡頭迎接穿透雲影移動的光線,眼裡眉間多了幾分舒展:“離家只有兩三公里,幾乎每天都來,風來了關注火險,雨來了觀察水量,日誌上寫清楚樹木花草的四季變化,心裡有勁,總想着日子還能更好。”

可十幾年前,嚴興花卻很難有這般心情。公婆常年患有慢性病,丈夫心臟不好乾不了重活,還要照顧兩個上學的孩子沒法出門打工。家裡做飯、洗衣、照顧病人,地裡耕種、施肥、澆水,都指望她一個人。“春天是難熬的季節”,她印象中的格爾木“樹少,還瘦,一進三月就是數不盡的風沙,連碗裡的水放半晌都能攪成泥漿,眼前灰灰的,心裡也是。”

河水在崑崙峽谷中劈開絕壁對峙,不斷流淌,如今下游城市推窗見綠,行路見蔭,戈壁灘被繡上了青翠的補丁。從沙到綠似乎僅一步之遙,但只有河水和親歷者才懂得,數十年如一日灌溉滋養,唯心誠才實現跨越。種樹,養樹、護樹,老一輩用肩膀挑水、用脊樑擋風到後代們揮汗挖渠,引水涵養,70、80後一代代精心巡護,持續植綠擴綠,連片的綠洲縛住沙塵,數百戶嚴興花們以“護林員”爲傲,每月拿3700元工資,過上了有盼頭的日子。

擁抱河水的饋贈,初代移民幾乎都有類似的集體記憶。在衆祥村社區書記竇萬娟眼裡,“格爾木”這個蒙古語被譯爲“河流密集的地方”名副其實,她家祖籍在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州積石山縣大河家鎮,20世紀80年代,因地少、乾旱,爲養活全家,父親遠走格爾木當“淘金客”。“金子沒找到,找到了大片的河灘灘,挖坑三四米就有水滲出來”,隨後,一家人跟着父親搬了來。七八歲的孩子們都聽大人們說,山上的雪水營養豐富,雖然荒地鹽鹼度高,但只要“把水用起來,把地開出來,肯定不能餓肚子”。

捱餓,很多中年人已經沒有這樣的記憶,但竇萬娟有。“家裡兄弟姊妹4個孩子,我是老大。弟弟老提起,說我有次幹完活回來,飯吃了十幾碗。那也只是飄了幾塊面片和洋芋的清湯湯呀,十來歲的年紀,每天只覺得餓。”濃眉大眼,說話利索,衣着得體,42歲的竇萬娟全身都帶着一股能幹事、幹成事的勁兒,“都是生活磨出來的”。母親去世早,知道考了大學家裡也供不起,她上完高三第一個學期就跟同村的夥伴們扒火車去蘭州進貨,到市場擺地攤,“還在瓜攤下面撿過西瓜皮,洗乾淨炒菜吃”。

從家家門口打“壓水井”到修土渠引河水澆地,再到用水泥板鋪設明渠,又到現在的混凝土澆築暗渠,河岸荒地越種越肥,水脈上長起了新城。竇萬娟所在的村子由幾十戶增加到上萬戶,最初叫“東村”,後來劃分成6個村社區,“位於市郊,還有農田,所以叫‘村社區’,衆祥規模最大”,2200多戶1.1萬人,有漢、回、藏、東鄉、撒拉等民族。往上追溯兩代,大多是從缺水山區來的移民,人們因水而聚,百業隨水而興。

在荒蕪中堅持熱愛的勇氣,逆境反而成全。竇萬娟開起品牌服裝店,嫁在本村,生了兒子,和父親一起供弟妹們上大學,還承包了30畝土地種枸杞。“一輩子沒走出去”,她話裡說着遺憾,語氣卻踏實而滿足。連村裡的老人們都常說,沒料到,當年只能種一點小麥和洋芋,如今,連片的枸杞林,種出西紅柿、黃瓜等等蔬菜的設施大棚,多種景觀綠植分佈的河邊溼地公園……大地和河水給勤勞的格爾木人送來禮物,早年移民這裡,來對了!

跟着曬太陽散步的人們沿河岸往西走,碎片化敘事中那些被曬爆皮的臉頰、被風沙侵蝕的農田、被大風掀飛的屋頂,都已經留在時間的裂縫裡。城市另一側,察爾汗鹽湖滷水池倒映藍天,機械臂在鹽田上劃出幾何紋路。鉀肥與鋰鹽從這裡流向全國,支撐起中國鹽湖產業的脊樑。工人們說,鹽湖結晶裡藏着河水的密碼:“沒有格爾木河補給地下水,哪來這數十億噸的‘白色寶藏’?”

夕陽西沉,格爾木市東出口光伏產業園的4400面定日鏡集體轉向,將落日的光折射成璀璨星河。塔式光熱電站的吸熱塔宛如現代版崑崙神柱,年發電量1.2億千瓦時的數字背後,是格爾木河哺育的另一種能量——清潔能源裝機量突破1000萬千瓦,光伏板陣列從河畔一直鋪向天際,恍若一片停泊在戈壁的藍色海洋。千畝林管護站,一名工作人員輕輕叩響沙棗樹幹,驚起幾隻紅嘴山鴉。樹影婆娑間,她重複老站長的話:“種樹不是和老天爺較勁,是教沙漠學會記住綠色。”

高原上一張張迎接春天的面孔燦爛又溫暖。暮色中的格爾木河奔流不息,第一輪春灌已經結束,搶抓春時的人們腳步輕快,而圍繞河水展開的故事,仍在不停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