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浪漫 完成與自己的《久別·重逢》

◎張偉

香港電影本不缺愛情元素，我們所熟悉的經典港片中，愛情正是吸引觀衆入場的一大賣點，如槍林彈雨中的悲劇戀曲（《英雄本色3》）、人在異鄉的浪漫情緣（《秋天的童話》）、古典名著的無厘頭改編（《大話西遊》）、神鬼世界的靈異之戀（《倩女幽魂》），舉凡種種，不一而足，但有趣的是，純愛電影領域卻鮮少見到“香港出品”。

純愛電影，顧名思義，突出一個“純”字，背景常放在校園內外，以唯美的影像風格講述單純的愛情故事，又多以悲劇作爲結尾，浪漫之餘帶有青春憂鬱基調，曾俘獲過許多少男少女的心。日本、韓國的經典純愛之作自不必講，中國臺灣地區製作的此類影視劇也曾風靡一時，中國大陸校園青春片也不斷有新作問世，唯獨香港，在這一領域的作品一直欠奉。

正因爲此，近日登陸院線的《久別·重逢》才顯得頗爲另類，是香港電影探尋新路的有益嘗試，帶給觀衆耳目一新之感。舒緩的節奏、唯美的畫面、細膩的情感，在香港愛情片中別具一格，它是導演樑禮彥的長片處女作。

純愛爲皮自我救贖爲核

少男少女情竇初開的甜蜜與青澀，情到濃時不得已的天涯兩隔，多年後巧遇時的物是人非與無可奈何，影片中種種橋段其實已是純愛電影中屢見不鮮的場面。不過，與其他純愛電影有別的是，《久別·重逢》表面講述跨越時間的愛情，實際包裹着一箇中年男人自我救贖的故事。愛情是救贖的外因與動力，中年自救纔是影片更深層的主題。

鄭伊健飾演的蘇昇華是一名過氣音樂人，創作才華枯竭，被潮流所拋棄，集齊了中年落魄男的“罪與罰”：酗酒、痛風、自我放棄，再加上憂鬱症，心志受困，身體受損。他反對當下流行音樂的庸俗風格，更不屑與之同流合污，卻也開始懷疑自己能否再創作出出色的作品，久而久之，終於萌發轉行之念，要捨棄自己爲之堅持半生的音樂事業。

此種困境出現時，雖行業不同，結果往往相似，當事人很快放棄曾經的堅持與信念，苟且度日，與生活媾和。若有人能逆流而上、絕處逢生，做回從前的自己，實屬奇蹟一件。《久別·重逢》中鄭伊健的外形與角色設定極其符合，不同於如今已初顯老態的劉青雲，亦不同於容顏不改的劉德華，鄭伊健並不蒼老也並不年輕，看上去恰處於與世俗纏鬥的哀樂中年，可能滑向頹唐老境，亦可能逆勢昂揚。

蘇昇華曾經的戀人夏文萱，成爲影片中扭轉局面的關鍵外力。少年夏文萱由許恩怡飾演，中年時代則由蔡思韻飾演，兩位都是當今香港影壇引人矚目的新生力量。爲配合故事發展，《久別·重逢》使用超自然情節，讓少年夏文萱穿越到未來，見到臨終時的自己，進而被中年夏文萱委託，去拯救曾經的戀人——陷入困境的蘇昇華。

在協助“夏文萱之女”拋灑骨灰、完成夏文萱的遺願之後，戒備重重的蘇昇華才終於放下內心防備，開始袒露想要放棄的心聲。“夏文萱之女”由此點出影片的主題，“你可以氣這個世界，你可以質疑你自己，但你一放棄就什麼都沒有了。”這句尋常的話，卻有醍醐灌頂之功，是全片的題眼所在。男主角最後明白，“夏文萱之女”正是少年夏文萱本人，男主角終於重新振作，續寫了不一樣的人生篇章。穿過浪漫情感的表象，《久別·重逢》念茲在茲所探討的，其實是堅持夢想的可貴與自我救贖的艱難。

超自然設定在浪漫中完成自洽

詹姆斯·霍利斯所著的《中年之路》中有這樣的句子，“中年危機的意義是迫使我們回到過去，並拾起那些在發展過程中遺落的東西。”當中年危機到來時，如何才能戰勝危機、迎來轉機，這其中的操作方式言人人殊，但憑藉曾經的摯愛指點來尋回自己年輕時的生命狀態，似乎言之成理。當創作熱情與生命狀態已被歲月磨損，當事人無力自我救贖時，他者的角度便顯得尤爲重要。如果他者能起到點醒作用，當事人便有振衰起敝的可能。

《久別·重逢》中的夏文萱無疑是合適的他者，一對戀人因移民而早早分離，使得記憶停留在當年，溫度、氣息與年輕時的心態都有跡可循。憑藉少年夏文萱的引導，蘇昇華終於重遇當年的自己。然而，在這種劇情設定下，女主角容易被稱爲“工具人”，影片也有被貼上“男凝”標籤的危險。但導演樑禮彥的處理手法很見功力，如夢似幻的浪漫情境變相消解了劇情的刻意。當少年夏文萱點燃“滿天星”，在深夜勸說已處人生險境的蘇昇華相信自己，話音剛落，女孩便隨“滿天星”的亮光一起消失、歸於黑暗，情感的重量與唏噓替代了功利性的工具屬性，在觀衆腦海中久久徘徊。許恩怡也憑藉在該片中的出色表演首次入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年紀不過21歲。

《久別·重逢》中的青年蘇昇華由陳卓賢飾演，他是香港炙手可熱的偶像團體mirror的成員，與中年蘇昇華的那場海邊對談，不僅是在切磋琴技，更是在找尋久違的創作狀態，從而喚醒自我。影片的邏輯線雖然摻雜了不着邊際的超自然力量，但最終完成了自洽。久別後的重逢是具有多重指向的，不僅是一對中年男女的重逢，還是蘇昇華與年少戀人的重逢，更是中年蘇昇華與少年蘇昇華的重逢。

浪漫與困境觀衆各取所需

以純愛電影爲皮，中年男人的救贖之路爲骨，《久別·重逢》拍出了有別於一般青春片的特殊樣貌。少男少女看到浪漫的戀情，中年觀衆則從中發現中年的哀樂與困頓，大家各取所需。

愛情，與創作一樣，都帶有某種程度的神秘色彩，最終都指向個人的靈魂深處。影片中所描述的具有喚醒力量的愛情，更凸顯出它的純粹與神奇。只是，當中年蘇昇華與中年夏文萱在新的故事線裡終於如願以償，久別重逢的結果會不會是愛情退隱、親情浮現，當浪漫情結化爲柴米油鹽、日常齟齬，神奇的力量是否會有被耗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