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槍、入教、不進大廠…新一代留學生，不再假裝融入美國

本文作者Sylvia：外灘教育特約作者。復旦大學英文專業畢業，倫敦商學院MBA，曾就職於培生教育集團，多年跨界跨國際教育職業經驗，現爲獨立教育顧問。

文丨Sylvia 編丨Sherry

持槍

高大帥氣的成都小夥Vincent是四川大學匹茲堡學院工程專業的學生。

在川大讀完兩年之後，他順利地抵達匹茲堡開始三四年級的課程。Vincent的父母在體制內工作，他的大多數同學都是中產階級。他們的計劃差不多，在美國讀完本科、研究生或博士，然後回中國發展。

然而Vincent到美國不到三個月， 就完成了一個長久以來的心願：擁有一把真槍。

高中時代，他曾頂風作案，在網上買了一把汽槍，賣家把貨藏在電飯煲下面寄給他。Vincent的父親叮囑他，如果被查到問起，就說賣家寄了一把玩具手槍給他，他一生氣扔掉了。

而現在在美國，他可以合法地堂堂正正地擁有真槍。禁果無比美妙且一發而不可收拾，很快他擁有了一支12口徑獵槍、一支拴式步槍和一支手槍。

他非常認真地研究了持槍法，清楚哪支搶可以在俄亥俄州用，卻不能帶去加州。Vincent抱怨加州遵循的the Castle Doctrine對持槍人不夠友好，而費城的Stand Your Ground允許持槍人在公共場所使用致命武器的規則深得Vincent之心。

也許Vincent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從持槍開始，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擁有了美國人的思維方式和處事態度。倒是可以想象，不管就業環境如何糟糕，這個敢買槍、能和周圍人打成一片的孩子，總有辦法找到工作的。

果然，到美國一年之內，Vincent又購置了AK-47和另外兩把手槍，並決定永久在美國生活。他並沒有跟父母說真話，知道他們不會理解他，只說打算在美國工作5年積累經驗。

在美國第一年，他開Lexus sedan高級車，第二年降檔開豐田普銳斯混動車——這恐怕是另一個微妙的融入美國的細節。平時開車出門，他的Sig Sauer P365微型半自動手槍就放在遮蓋式攜帶型手槍皮套裡，駕駛座位上靠右側。

有一天晚上，他在Penn Hills駕照考試車道帶一個卡內基梅隆的學生練習開車。紅燈停車時忽然遭遇實彈射擊，子彈打中了他的擋風玻璃。Vincent趕緊俯身躲避，右腳一時離開剎車，普銳斯撞上了前面停的車。

射擊持續了幾秒鐘，Vincent停車報警，並跟駕駛前車的老太太一起查看前車的損傷情況。還好前車安然無事，老太太滿不在乎地在警察到來之前就開走了。

住在附近的一位女士出來跟Vincent聊了一會兒，也若無其事地步行去附近的Westinghouse Academy公立學校接娃。

警車來了，當Vincent主動交代自己持槍，且配備18發子彈時，警察無動於衷。兩小時之後來了一位偵探，很敷衍地走了個過場，甚至沒有興趣看Vincent的車載攝像頭視頻。

第二天，關於此事的唯一報道出現在推特Real News and Alerts Allegheny County賬號上：

警報：20發射擊

學校外兩車互射

一車逃遁現場

這次的親身經歷可以說是Vincent對美國持槍文化的一次洗禮。他這才明白，美國人對於開槍事件如此漠然，完全當家常便飯。

一個月之後，Westinghouse House校門外四個學生遭遇槍擊。那麼Vincent是怎麼看的呢？

他說：“這就是爲什麼我們需要持槍：持槍比穿防彈衣靠譜多了。”這個年輕人離拿到綠卡還有幾年，但是他已經提前徹底變成美國人了。

一些中國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融入美國，但是融入美國並不僅限於父母一廂情願想象的美好畫面：在美國大公司上班，跟白人同事交朋友社交。

美國社會複雜、陌生、甚至黑暗的一面也是美國化的一部分。也許你的孩子融入美國遠超過你的想象，而他們不會告訴你這包含和意味着什麼。

Vincent並非特例，中國新一代留學生對槍支的興趣和購買已經引起了美國媒體的關注。

CNN曾經報道一位叫做David Liu的經營槍支火藥店的商人，他的店就開在洛杉磯Monterey Park附近中餐館的樓上，用中文爲客人解答各種技術和法律問題。

圖源：CNN

留學生持槍基於三個動機，其一是對於種族仇恨暴力事件的擔憂。亞裔被無差別襲擊的視頻在網上傳播，新冠疫情後尤甚，弄得亞裔人人自危、人心惶惶，覺得必須武裝自己。

第二，新一代留學生的權利意識正在覺醒。他們說，喂，等一下，持槍並不是美國保守派白人的特權，憲法下人人都有持槍權，我爲什麼要放棄呢？

華裔工程師Chris Cheng曾經在谷歌工作，然而他自學射擊，參加射擊真人秀，擊敗衆多專業人士，拿到10萬美元賞金。如今，他搖身一變成爲憲法第二修正案（持槍權）活動人士，感召新一代亞裔持槍者。

圖源：CNN

第三，恐怕買槍持槍是一種難以抵禦的野性的呼喚。對於一些從小隻讀聖賢書的華人孩子來說，它意味着終極的自由和解放。

匹茲堡大學的另一名學生Steven天生是左撇子，卻被糾正用右手寫字。在美國，他買了幾把槍，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用左手射擊了。

入教

Vincent躲避子彈時，情不自禁地反覆喊到：“主，救救我！” 他已經是一名教徒了——這恐怕是融入美國更大的一步。

摩門教的傳教能力一直很強，教會中的年輕人穿着體面、舉止得體，任勞任怨地全職傳福音。

Vincent在校園裡被摩門教徒搭腔，被他們的口才折服，漸漸地開始加入每週日的教堂活動。在教會的幫助下，他戒菸戒酒，並進行了正式的洗禮。

不過一年之後，他在復活節進行了第二次的洗禮，轉投英國國教體系下的Ascension教會。原因是摩門教對教徒逼得太緊——估計敦促Vincent去發展別的教徒太猛了，而英國國教相對寬鬆得多。

Vincent對公共議題開始有了更明確的立場，已經在思考將來作爲美國公民投票的選項。他不喜歡特朗普，但是覺得自己還是會投票給傳統的共和黨。

像Vincent這樣入教的留學生越來越多。據估算，1/5到1/3的中國留學生會皈依基督教。有些留學生一開始去教會是爲了一些現實的好處：

比如教友免費接送機，開車幫你搬家送貨，贈送各種物資，甚至在你找到住所前收留你一段時間。

比如在哥倫比亞大學，校內基督教團體提供中文的哥大生活指南和超市信息，宣傳冊每一頁都裝飾着聖經裡面的詩文。

漸漸地，留學生們在教會找到情感支持和精神寄託。

南京女生Shelly Cai的經歷頗爲典型。18歲她孤身一人來到威斯康星麥迪森大學讀書，還沒倒好時差，就得到祖父去世的消息。她一個人在地下室的洗衣房和自行車庫哭了很久。

幾天後她走廊裡碰到幾個美國學生問她對上帝的看法，她就跟着他們去了聖經學習班。四年後，當她畢業的時候，已經成爲一名虔誠的教徒，並和一位美國教友在教堂舉辦了婚禮。

大約有30多萬中國學生在美國的大學留學，孤獨可能是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雪城大學社會學教授馬穎毅在其著作《留學的孩子》中，用了“自我保護性種族隔離”這一術語來描述中國留學生抱團取暖的現象。

他們或出於無奈，或出於主動選擇，人在美國，卻只有中國朋友，生活在微信、小紅書、B站的世界裡，用VPN翻牆看國內中文的資訊和娛樂節目，購物是淘寶而非亞馬遜，用外賣APP訂中餐，養活着校園附近的奶茶店。

而入教的朋友，卻能交到美國本地的同性異性朋友。在你的英語還不熟練，對美國的新生活還不適應時，教會裡的朋友是最有耐心跟你深度交流的人。有了當地朋友，美國化的道路纔算打開。

少讀書多社交

馬穎毅教授的《留學的孩子》一書中，還研究了另一個意味深長的現象：

那就是越早到美國，越融入美國社會，刻苦學習的程度就會越低，她將這種現象成爲迴歸退化（regression）。

這一現象甚至被量化：每早來美國一年，刻苦的程度就會降低14%。

馬教授研究的樣本中，相當多的留學生並不是美國人想象的那樣，都是土豪家的小孩。

相反，不少學生來自中產普通家庭，父母爲了籌集高昂的美國學費，賣掉市區的房子住到郊區，下班後開滴滴，各種省吃儉用是常態。

就算富裕階層的小孩，除了個別紈絝子弟，對父母的付出都是感恩而焦慮的。計算一下從高中到大學甚至研究生階段的學費生活費，很多孩子對未來自己的掙錢能力充滿不安。

那麼爲什麼一方面想報答父母，取得職業上的成就，一方面學習意願卻在逐年降低呢？

留學生並不成熟，大多數也看不到宏觀和大局，但是孩子都有本能。你很難不受到本土思維方式的薰陶，很難不被周圍的例子所教育。

第一，到了美國留學一定能看到天外有天樓外有樓，自己在國內拼命刷題得到好成績，在美國同樣的戰術並不能生效。你不認也得認，你可能不再是學霸。

第二，即使能保住學霸地位，學霸收穫高薪職位的時代已經過去，通往成功的路越來越窄而卷。

相反，成績一般，然而社交能力強的學生，卻是最容易找到工作的人。我們就看看Vincent是怎樣找到工作的，找到的又是怎樣的工作。

尾聲：花式就業

Vincent拿到工業工程本科學歷後，不打算當一輩子工程師。在美國僅2年時間，他已經完全融入了匹茲堡，跟任何人打交道都很自在很享受，所以他決定經商。

第一步是在自己的房東Nick、一個70多歲、精神奕奕的老頭的房地產經紀公司上班。Nick本人是第三代移民，他的祖父來自希臘，父親是鋼鐵業的電子工程師，非常能看到移民的艱苦奮鬥，願意給新移民機會。

Nick欣賞Vincent迅速找到並匹配房客的能力。

比如有一次，Vincent說服一個日裔美國人、一個塞爾維亞人和一個丹麥人合租一套公寓，而這三個人入住之後，相處得特別好。

Nick覺得Vincent簡直是天才。Vincent正在讀房地產經紀執照，將來準備創業，並搬去全美對持槍者最爲友好的得州定居。

自從決定留在美國之後，Vincent就開始半工半讀。他教其他留學生開車，一個小時收80美元，學生考駕照的時候，租他的車去考試再另加費用，這樣一年能掙2000多美元。此外，他還在視頻網站上學汽車維護修理，在淘寶上買零部件寄到美國。

新一代留學生裡面，能屈能伸的很多，並不糾結所謂的精英、白領和藍領分類。Vincent 的同學Bruce在油管上學會了修車，買了一輛二手寶馬，整修之後加價50%賣出。有這手藝哪會餓死，恐怕比兩個博士學位更有用。

關於全球大學畢業生找工作難的問題，高盛銀行的經濟學家Elsie Peng研究了美國勞工統計署（Bureau of Labour Statistics）的數據，有兩個重大的發現：

第一是有工作經驗的求職者的錄用率在近幾年的就業冰河期hold住了。這意味着，工作職位還是有的，只是僱主不願意僱傭剛畢業，還什麼都不會的學生，希望找第一天上班就能有產出的人。

這也意味着，比起專業或成績，更重要的是要有職場的實戰。那麼，在大學期間或者間隔年，獲得實際的工作經驗就至關重要。這些實習的機會從哪裡來，要丟開書本，多去社交。

第二，本科學歷以下的工作職位也hold住了，也就是說，美國經濟非常需要各種技能的員工，而不是隻能做PPT的小白領。

經常有家長問，什麼專業好找工作，怎樣才能留在美國？其實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不要指望有什麼標準答案，永遠有人從哈耶普麻畢業，拿到高盛麥肯錫硅谷的offers，起薪就幾十萬美金。但那是別人家的孩子，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

“留在美國”的潛臺詞，或許是“孩子想選擇哪一種生活？家長又願意接受哪一種？”

藤校畢業、高薪工作，當然是一種生活方式。你可以選擇卷下去，但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承受這麼大的壓力。

但生活不是隻有一條路。就像Vincent和Steven那樣，真正走入美國社會社區，跟當地人同甘共苦，能屈能伸，願意幹活的年輕人，當地經濟一定能夠吸納你。

Vincent即使沒有給Nick做房產經紀，也一定會給Chris經營車行，給Tony打理高爾夫俱樂部，給Richard推銷安保監控設備，等等等等。

這甚至和融不融入美國，也沒有必然聯繫。有人持槍、入教、不讀書，有人學而優則仕，也有人和美國人聯姻，每個人的路都不同，但相似的是美國人那種“愛咋咋”的彪悍精神。讓自己作爲人不服輸、倔強生存求發展的本能發揮到極致。

哪怕你鄙視星巴克，只喝珍珠奶茶，也是一種誰也奈何不了的美國態度。不融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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