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英偉達,融資超3億美元,他闖入一條地獄級賽道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趙東山
編輯|姚贇
頭圖來源|受訪者
2024年,是XREAL創始人徐馳創業以來飛得最多的一年,幾乎每個月都要飛一趟美國,全年飛行時間超480小時,相當於一年中有20多天都在飛機上。
這一年,徐馳帶領XREAL更積極地參與到全球化的技術分工中,並擁有了一個全新的技術合作夥伴——Google。2024年12月12日,在紐約舉辦的Android XR發佈會上,Google正式官宣與XREAL達成戰略合作,雙方將共同打造Android XR生態。
“在全新的AR領域,一定要跟全球排名最前的‘好學生’一起學習,那樣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徐馳告訴《中國企業家》。
然而,每次從美國回來,徐馳都感受到巨大的衝突感。他發現,在馬克·扎克伯格打造的智能眼鏡Meta Ray-Ban爆火之後,國內已經掀起了“百鏡大戰”,小米、字節跳動、小度等廠商紛紛涌入其中,大家都想從中分一杯羹。
“大家都在抄作業了,但是行業的拐點其實就在前邊,我們這樣做很容易錯過它。最關鍵的是,Meta Ray-Ban不是AI眼鏡,它是有着AI概念的時尚單品,其中包含的是時尚邏輯,而非消費電子邏輯。我們應該往前看,去接近那個鴻溝。”徐馳告訴《中國企業家》。
徐馳很希望看到產業中的人都能賺到錢,但他又擔憂如果僅僅是做一個更便宜的Meta Ray-Ban恐怕很難賺到錢。他不希望看到大家都因爲熱點突然衝進來,最終折騰一圈發現並不好賺錢,又啪一下走掉了,轉身進入另一個行業。
“我們做了太多這樣的事情,我們應該再獨立冷靜思考一下。”徐馳強調。
2017年,徐馳從硅谷回國創辦XREAL,並一直專注於消費級AR(增強現實)眼鏡的研發、設計和製造。他本科就讀於浙江大學竺可楨學院,隨後在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雙城分校取得博士學位。博士畢業後,徐馳曾在英偉達擔任GPU架構工程師,後又加入美國AR領域的明星公司Magic Leap,擔任高級算法工程師,是Magic Leap三維視覺算法團隊早期員工,專注於空間計算算法及其移動端的優化。
過去7年裡,徐馳帶領XREAL共計獲得10輪融資,總融資金額超過3億美元,投資方既有紅杉中國、華創資本、高瓴創投、洪泰基金等知名投資機構,也包括像愛奇藝、快手、蔚來、阿里巴巴這樣的戰略投資方。
根據第三方研究機構IDC統計的數據,2023年全球AR眼鏡銷量爲48萬臺,XREAL以45%的市佔率穩居市場第一。而到了2024年上半年,XREAL佔據全球AR眼鏡市場份額達到47.2%。
AR領域,一度被創業者們調侃爲“地獄級別難度”的賽道。創辦XREAL,對徐馳而言像一場冒險。過去兩年,徐馳的前東家英偉達市值突破3萬億美元,成爲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之後,總有人問徐馳:“你後悔離開英偉達嗎?”
徐馳說:“不後悔,我更願意去充實自己,如果從玩遊戲的角度講,創業讓我的掌控力更強,方向盤掌握在自己手裡,自己的提升也會更強。哪怕有一天失敗了,我都不後悔,至少我們朝着最終的方向盡了最大的努力。”
徐馳至今還記得戴上Magic Leap第一代AR眼鏡原型機,看到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融合在一起時產生的那種“wow”的感覺。這是此前使用任何一個終端設備都沒有過的體驗,他深信這種體驗是代表未來的。
2016年8月,徐馳回國後用了半年時間做產業調研,到了2017年初,他拉着浙大的同學肖冰、師弟吳克艱一起組建了XREAL的初創團隊。那時,肖冰在中航研究所負責飛機頭顯和屏顯的設計,後來擔任XREAL的首席光學科學家,主要負責AR眼鏡顯示的部分。吳克艱則在美國讀博期間,就參與過Google的Tango和ARCore項目合作,回國後他主要負責軟件算法產品。
對於辦公室選址,徐馳有自己的要求,比如一定不能離城市中心太遠,因此匯聚了衆多互聯網、科技企業的西二旗從一開始就不在候選名單中;與此同時,他還希望辦公室的舉架要很高,這樣就能寬敞明亮不壓抑。此外,在XREAL辦公室前臺,徐馳找設計師做了一個海浪造型的斜坡,寓意這是一家特別“浪”的公司。
創業啓航之後,2021年,徐馳爲了融資跟蔚來創始人李斌見了一面,李斌在體驗完徐馳做的AR眼鏡後,告訴徐馳兩句話:一句是,“以後激光投影都不用了”;另一句是,“你得做芯片”。
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徐馳找李斌融資就是爲了做芯片,而XREAL的AR眼鏡與智能汽車的結合,也符合李斌“車就應該是個移動的院線”的判斷。當年9月,XREAL獲得了蔚來資本參與的超1億美元融資。
過去三年,徐馳和團隊將很大的工作重心向自研芯片傾斜。2024年12月5日,在經過三年的沉澱後,XREAL發佈了AR眼鏡新品,並將其命名爲XREAL One,這是全球首款支持原生3DoF的消費級AR眼鏡,搭載了徐馳和團隊全新自研的空間計算芯片——X1。
多位AR眼鏡從業者告訴《中國企業家》,“以往AR眼鏡最被人詬病的就是延遲過高、屏幕晃動等問題。以前的AR眼鏡多是一體機,XREAL是第一個做分體式結構的,分體式設計就要求AR眼鏡在使用時需與智能手機、電腦等外部設備連接投屏,這也意味着AR眼鏡需要兼容不同類型的設備,並處理不同的性能、延遲以及空間計算能力等問題。”
徐馳之所以選擇自研芯片,就是致力於解決這些問題。“XREAL One可以把延遲壓縮到3毫秒,相比之下,蘋果的Vision Pro是12毫秒。並且,得益於X1芯片,終於可以實現原生3DoF空間錨定,即屏幕是釘在用戶面前的,而不會隨人移動。”徐馳表示。
自研芯片的難度無須多言,當真正下場之後,徐馳才發現前路全是“無人區”,但他又鼓勵自己和團隊,“只有跳下去纔會找到解決方案,站在外面,永遠只能隔岸觀火。”XREAL One發佈後,他對外宣稱,即便蘋果現在跳下來做,也做不到這種延遲效果,至少在2~3年之內做不到。
在徐馳看來,自研芯片是XREAL必須搭建的根基。他判斷,“現在還是智能眼鏡的上半場,等小米和華爲也要開始全力以赴去做的時候,就快到了下半場了,但我們是一家創業公司,要在上半場跑出來。”
在徐馳忙着自研空間顯示芯片時,國內的智能眼鏡行業正在掀起另一場奇觀。
2023年9月,科技巨頭Meta將目光從元宇宙轉向AI領域,隨後與歐洲眼鏡巨頭EssilorLuxottica旗下的雷朋,合作推出了新款Meta Ray-Ban 眼鏡,並在7個月後爲其加持AI功能。該AI功能下,用戶通過語音口令就可喚醒智能助手進行對話操作,支持英文對話,該產品可以便攜接入Instagram、Message等平臺的視頻直播、視頻通話,還能將拍到的照片便捷地發佈到Meta自有平臺上。
Meta Ray-Ban在搭載AI功能後,銷量迅速增長。據美國科技媒體The Verge報道,截至2024年5月,Meta Ray-Ban銷量超100萬臺,2024年出貨量預計超200萬臺。
Meta Ray-Ban爆火後,在國內,小米、字節跳動、小度、OPPO、vivo、雷鳥創新、Rokid等廠商也涌入AI眼鏡賽道,紛紛表示預計2025年將發佈自己的AI眼鏡產品,全面對標Meta Ray-Ban。
過往的經驗告訴徐馳,當大廠扎堆快速地往一個方向衝時,可能就是爆發前期,這讓他感到興奮。“更興奮的是你會發現大家在進來之後,都在慢慢認同你從一開始就堅持的方向。”徐馳告訴《中國企業家》。
這種興奮下,自然隱藏了危機。當小米、字節跳動等大廠入局,意味着市場給到創業公司的時間窗口縮短了,對徐馳來說目標也更明確,必須要更快地做到更大體量。
但在當下,徐馳還不害怕。“大家都搶跑,核心是因爲都沒有核心壁壘,也沒想清楚自己的差異化在哪,給用戶帶來的體驗提升在哪,這些事沒解決好,就還沒回歸到商業本質。”徐馳表示。
當下,徐馳依舊選擇做AI眼鏡的逆行者,朝着既定的目標,先通過自研芯片改善用戶體驗,建立起自己的壁壘。“AI眼鏡無疑是未來十年最重要的終端之一,然而,既然這是一個兵家必爭的萬米賽道,跑對方向遠比搶跑更重要。”徐馳告訴《中國企業家》。
徐馳分析,如果自己也去跟隨,只能等到行業下半場才能入場,但那時和華爲、小米們競爭,XREAL是沒有機會的,只有一個機會讓創業公司實現0~1的超越,就是先發制人,這是唯一能跑出來的方式。
“與那些資源無限的公司不同,我們選擇專注於核心領域。這種有意爲之的專注並未限制我們,反而激發了我們創新並突破邊界的能力。”徐馳表示。
徐馳喜歡把大疆作爲自己的學習對象之一。那時候,當大部分無人機廠商選用高通的芯片生產無人機時,大疆正是因爲那時選擇自己造芯片,最終才實現了產品體驗的跨越式提升,並快速打開無人機市場,實現快速擴張。徐馳知道,芯片帶來的優勢往往將跨越兩三年。
徐馳出國讀書時,正好是2007年,那一年第一代iPhone發佈。作爲數碼極客的他,第一代iPhone成了他買到的第一個大件,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體驗這款手機時的欣喜。
創業之後,外界總是問徐馳:“AR眼鏡的iPhone時刻什麼時候到來?”
對於這個問題,徐馳參照iPhone的發展歷程,向《中國企業家》做了推演:等到中國用戶大規模開始討論蘋果手機時,是在iPhone 4的時候,那時候iOS、App Store,再疊加上3G、4G、5G等網絡基礎設施,都達到了比較好的狀態,後續纔有了微信、抖音等APP的爆發。
因此,徐馳判斷,AR眼鏡要迎來自己的iPhone時刻,至少還需要兩大條件:第一,單款做到千萬臺以上,第二,生態大繁榮。他深知,智能手機是過去20年做得最成功的單品,要想取代它一定是非常難的,XREAL不要第一天就取代它,而是要先去跟它合作做體驗上的增強,再逐步取代它。
據XREAL官方透露,2021年,XREAL的年銷量超過2萬臺;2022年,XREAL的年銷量超過10萬臺;2024年,XREAL Air系列累計銷量近50萬臺。徐馳對自己的產品一直很篤定,但是當消費者真的用腳投票時,他還是感到很欣慰,他相信自己正越來越接近理想和現實的平衡點。
徐馳也意識到,當AR眼鏡要逐步發展爲真正像iPhone一樣的計算終端,還需要規模化的生態體系支持,這僅靠XREAL自身是無法實現的。“我們要做的事也很簡單,就是盡全力參與到全球第一線的技術分工中,跟谷歌的合作就是例證。”
徐馳記得之前導師告訴自己的一句話:“如果你覺得你的paper是頂級的,你一定要努力把它帶到一線的會議上讓評審幫你去審,因爲如果你只是拿給二三線的人看,他們是有可能審錯的。”過去幾年,徐馳也一直在積極地和“優等生們”交朋友,比如與蔚來、寶馬、奔馳等車企合作,用眼鏡代替部分物理屏幕,成爲智能座艙中的一部分。
據中信證券的研報分析,AI智能眼鏡作爲可穿戴設備,在低成本的同時爲消費者帶來劃時代高效率,市場空間巨大。隨着AI大模型的加持,AR眼鏡正在迎來更大的機會。在徐馳看來,AR是AI最好的載體,AI是AR最好的交互,就像汽車是無人駕駛的數據保障,眼鏡將會是未來AI數據蒐集的一個巨大的入口。
徐馳很感謝過往的經歷,讓他敢去做一個關於未來的夢。“這個夢可能很長,但很榮幸遇到了一起做夢的人,現在正在努力一點點將夢變爲現實。理想支持我們走到今天,但現實讓我們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朝着夢想前進。”徐馳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