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奏夏韻

□金幼萼

“蟬鳴夏日長。”這悠長夏韻的註腳,在生活中隨處可聞。眼下正是酷暑,蟬聲鼎沸時節,老巷深處的槐柳濃蔭,小區綠化帶的香樟枝頭,必伏着幾隻鼓譟的鳴蟬。  所謂蟬,自然是指那飲露登高的清客,不必說竈下蟋蟀的瑣屑,階前螻蛄的絮叨,紗窗上撲楞的燈蛾,它們都是困在煙火氣裡的俗物。我所聞的,是晨起推窗時,對面香樟樹上“知了知了”的聲浪,是午後人車暫稀時驟起的“吱——呀——”長調,短促些的,也有牆根冬青叢裡“唧鈴鈴”的碎響,雖被市聲裹挾,卻頑強地鑽入耳中。  日本俳人松尾芭蕉有名句:“寂靜似幽冥,蟬聲尖厲不稍停,鑽透石中鳴。”這十七字,寫盡了山林蟬鳴穿透寂寥的力量。眼前城市中的蟬唱,不爲襯出幽靜,反是喧騰出夏日裡的主旋律。  閒時翻閱《蟲豸圖譜》,蟬分很多種。有一種是“螗蜩”,莊子說“蟪蛄不知春秋”者,最是耐熱。常踞高枝,鳴聲如“吱——”,自破曉直唱到日頭偏西,聲嘶力竭也不肯休。有一種是“茅蜩”,身量短小伶俐,偏好藏身低矮灌木或冬青籬笆,其聲“唧鈴鈴”似搖一串細碎銀鈴,倏忽而起,戛然而止,靈動非常。最可怪是“嗚蜩”,古書稱其“鳴則天雨”,農人謂之“雨蟬”,我常見它趴在小區車庫出口的水泥柱上,頂着烈日將“伏了伏了”叫得震天響,好像在和空調外機比賽聲量,顯出幾分市井的詼諧。  兒時在鄉下,蟬聲是鋪天蓋地的綠幕背景音。清晨有“早蟬”在薄霧中悠悠試嗓,聲線尚帶露水的清涼,待到太陽毒辣起來,便轟然奏起宏大的合鳴,將整個村莊裹入一片聲浪蒸騰的暑氣裡。最難忘是暴雨初歇時,萬千鳴蟬溼漉漉的薄翅在夕照金輝裡微微顫動,激盪出金石相擊般清冽脆亮的聲響,與荷塘裡漸起的蛙鼓一高一低地應和,織就了天地間最生動的交響。  傍晚在小區散步,暑氣稍退,蟬鳴未歇。昏黃的路燈剛亮起,見一對年輕的夫妻擎着手電筒,領着兩個孩子逡巡於香樟樹、柳樹之下。光束在樹幹枝葉間掃動。忽聽一聲孩童的尖呼:“媽媽快看呀,這裡有一個!”小手便急切地去夠那趴在樹腰上的鳴蟬。那蟬受驚,“吱——”地一聲銳鳴,振翅急遁,留下一道殘影,融入更深沉的夜色裡。不一會兒,又聽到另一個稚嫩的聲音驚喜地說:“我找到殼殼啦。”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從樹皮上拈下一枚半透明的、完整的蟬蛻,對着燈光細細端詳。此情此景,比起松尾芭蕉詩中那“鑽透石中鳴”的孤絕意境,更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暖意和生趣。  請走出家門,去聽聽滿城此起彼伏的夏日蟬鳴詠歎調。嘶鳴中帶着喑啞,滲着草木的清氣,混合着蒸騰的熱浪,在每一個角落,喧騰地詠歎着漫長而鮮活的都市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