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暖化世界 不適應就死去

尋找北極森林線(行路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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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化的世界有個殘酷的口號:「不適應、不移動,就死去。」然而,有些物種比較容易移動,有些則否。「氣候變遷速度」代表一個物種必須以那個速度移動,才能追上自己的氣候棲位。對自然資源保護主義人士來說,必須做出艱難的決定,就像諾亞與方舟的狀況——儘管方舟遠遠不夠大。這便是策略生態學這個新興領域在做的事——種植樹木根據的不是目前的氣候,而是對未來的猜測。

在赤道地區,暖化的地球終究會把雲霧森林的特有種趕去山巔之上的稀薄空氣中,最後走向滅絕。北半球的物種已經有向北移動的趨勢,對於遷徙中的駝鹿、北美馴鹿和高緯度的熊等哺乳動物,或者是泰密爾半島的鳥類而言,移動不是問題,前提是要有連續的棲地廊道和食物來源,至少在抵達北極海之前是這樣。但如果你紮根在一處呢?如果你是一棵樹呢?

例如歐洲赤松,通常在距離母樹不到兩百公尺的範圍內生根,僅有離羣的零星種子會跑到更遠的野地;松樹林會成羣移動,但速度很慢;有些樹種會廣泛傳播種子(例如樺樹),能以每年數公里的速度跟上移動的氣候帶。按照那樣的速度來看,如果樹木可以走,你會看到它們在移動。

有原地的避難所——樹種能靠自己抵達,也有移地的避難所——很適合在那裡等待風暴過去,但物種可能需要被移植到那裡——這就是文獻中所謂的「協助遷移」。那種技術性的氣候詞彙,將進入流行語彙中——客觀而乏味的語言,掩飾了沒有言明的屈服:我們沒能阻止。

肯尼斯着手種樹時,腦中想的並不是氣候崩壞。他和同事一開始是本着非常基本的領悟:格陵蘭花楸在北美通常不是森林線的樹種,所以在格陵蘭想必有其他樹種生長的餘地。不過他們問的問題,其實也正是目前科學社羣的保育人士和策略生態學家着迷的問題:哪裡的氣候和格陵蘭類似?若是逼不得已,這裡還能生長什麼?

這些問題並非新鮮事。一八九二年,丹麥植物學家羅森文吉本着殖民實驗的精神,想看看能由丹麥北方的殖民地得到哪些資源,於是在納薩爾蘇瓦克往峽灣更深處的地方設置了一座試驗林。

試驗林所在地被稱爲「誇那夏沙」,在一片被稱爲秦瓜的狹長海灣盡頭,距離格陵蘭海岸羣島的開闊海洋遠到不能再遠了。清晨,船伕嘉吉用一艘快艇帶我上到那裡。夜裡,秋天的初雪悄悄妝點了山頭,少數堅韌的居民在陡坡上開墾出牧羊農場,頑強抵抗着不假辭色的羣山。山巔披覆破碎的薄雲,峽灣表面蓋着一層宛如毛皮的霧,緩緩飄着猶如牛奶髒掉的顏色。河水奔流過納薩爾蘇瓦克谷地,水中充滿融化冰河的沉積物。嘉吉解釋道,冰河下累積了一窪窪融水,融水會定期滿溢,導致河裡充滿渾濁的顆粒。

美國人留下的港灣仍然維持原狀,花旗鬆的巨大樹幹被塗上瀝青捆在一起——格陵蘭的未來或許就會看到這樣的樹。沉重的船隻在峽灣平靜的水面劃出白色切口。太陽仍在山丘後方,不過這時的天空已映射出地平線後方冰層的背光。嘉吉是法國人,一九七六年和其他嬉皮搭着一艘手工船來到這裡,他是當中唯一忘了回家的人。嘉吉留了下來,成立一間公司——「藍冰探險家」。在他退休之際,公司的生意卻開始蒸蒸日上,即將消失的冰河彷彿讓人們着了魔般地被吸引來此。嘉吉聳聳肩說道,他和他的丹麥女友打算明年買下一輛露營車,回到家鄉的阿爾卑斯山。

峽灣的盡頭,是大海與羅馬劇場般的壯觀岩石相遇之處,那些岩石被雕刻出近乎完美的圓弧。岸上的試驗林尤其顯得突兀,像是山邊釘了一塊方形的絲絨。壞掉的刺鐵絲柵欄裡是一公頃近期種下的樹木——有落葉松、白雲杉、傑克鬆和歐洲赤松。羅森文吉原本的松樹在綠色方塊邊緣,受風吹襲形成矮盤灌叢,看上去枯瘦灰白,似乎只剩兩棵還苟延殘喘着,風吹禿了樹皮,殘存的針葉發褐,僅在末端纔有斑斑綠色。四處的草地長滿苔蘚,看起來就像厚實而富有彈力的海綿。一百二十年來,人們一直來此向這些來自北挪威的「難民」致意,看來現在終於接近它們生命的尾聲了。蟲子顯然摧殘了其中一棵,羊羣則啃咬着下側的一些枝條。

納薩爾蘇瓦克博物館收藏了些美好昔日的照片。館長奧勒(Ole)解釋,羅森文吉錯就錯在選了北挪威的樣本,他以爲那些樣本來自相似的氣候。其實,北方松樹的基因編碼是針對較少的日光與較短的季節,所以無法適應南格陵蘭較長的生長季,早在其他樹種仍然在努力吸收陽光的初秋,北方松樹就已收工休息。

病懨懨的松樹旁,是一棵非常壯觀的落葉松,低垂的枝條損壞,看起來也超過一百歲了。一片金屬片上寫着「三七九九」的字樣。在方方正正的人工林裡,靜默籠罩一切。松針地毯迅速分解成肥沃的腐殖質,散發強烈的氣味。每座森林的聲音都獨一無二——樹葉與針葉把空氣濾成沙沙作響的獨特低喃。這森林的聲音,像是默默起伏的靜電聲。

試驗林另一端是座小木屋,柴火、工具、廚具和地毯一應俱全。困在這裡會很孤單,但其實並不壞。從小屋這裡俯瞰峽灣,冰山與冰凍白峰的景色點綴在紫色積雨雲下,偶爾還會有遊輪現身,或許,這裡可以成爲世界末日的完美背景。

我在走遍了那一公頃的地之後,就沒什麼好看的,而且是該和停泊在峽灣的嘉吉招手,返回船上了。回顧那片深色的常綠樹,我才意識到那座試驗林是哪裡奇怪。那裡幾乎沒有樹苗,甚至柵欄裡也一樣。北方樹種需要火或干擾才能發芽,需要礦質土壤,而不是被潮溼蘚苔和莎草覆蓋的土壤。柵欄外,山坡被低矮的美國矮樺佔據,這是原生的雜交種。我只在上方一處裸露的土地傷痕看到一棵雲杉苗,那是被山崩滑落揭開的地面。

(三之一;摘自行路出版《尋求北極森林線》)更多精彩內容請下載《翻爆》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