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司9號:地質搖籃與中國近現代科學發源地
兵馬司9號,是一個科學界前輩們口口相傳的門牌,現在這個院子門牌號是兵馬司衚衕15號。在百年前,這個小院是中國地質調查所的舊址,是中國地質學的發祥地,是中國科學界地質學人心中的聖地,更是中國近現代科學從“格致”到“科學”蛻變的縮影,承載着科學先驅們“以科學救中國”的赤子初心與報國之心。
地質學
是中國第一個落地生根的現代科學
19世紀末,西方科學傳入中國時,最初被譯爲“格致”,取自朱熹“格物致知”的儒學傳統。然而,當章鴻釗、丁文江、翁文灝等青年學者從歐洲帶回現代地質學時,他們面對的是一片學術匱乏的景象。彼時德國地質學家李希霍芬曾斷言中國人“性不樂跋涉”,意思是說中國的知識分子走不出書齋,無法在地質學上有所建樹。這話使當時學習地質的章鴻釗、丁文江、翁文灝等早期的地質學家大受刺激,他們決心興專門學校,以育人才,開創中國地質事業。
1912年,留學東京帝國大學學習地質的章鴻釗回國後,入京師大學堂農科大學任地質講師,提出了創辦地質調查所的設想。留學英國回國的丁文江十分贊同章鴻釗培養人才的主張,具體籌劃實施,推動從地質科到地質調查所的根本性改變。1913年9月4日,當時的北京臨時政府決定成立地質調查所,任命26歲的丁文江爲地質調查所所長,丁文江着手把地質科改製爲一個集調查、研究和彙集資料爲一體的國家地質機構。
1916年,地質調查所改作農商部所屬,遷入豐盛衚衕3號及兵馬司衚衕9號,中國第一批地質人才進入地質調查所,面向全國的地質和礦產資源調查,由此開始。後來,豐盛衚衕3號改作地質陳列館。兵馬司9號培養了中國第一批走出書齋,進行實地科學調查的知識分子,成爲培養本土地質人才的搖籃。它在短時間內建立了完整的地質科學體系,在中國近現代科學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
地質學是中國第一個落地生根的現代科學,丁文江、章鴻釗、翁文灝三人以“十八羅漢”(首批18名畢業生)爲骨幹,開啓了中國人自主研究地質學的時代。他們帶學生鑽深山野林,將西方理論與本土實踐結合,推動國家工業化和現代化,專注於找礦工業化和提高農業產出,同時改良土壤,打破了李希霍芬的偏見,爲中國在地質科學領域贏得了最初的國際聲譽。
從募捐小樓到世界級成就
兵馬司9號的建築本身便是科學精神的見證。
1921年建成的南樓,二層坡頂造型獨特精緻,西北部有地下室兩間作鍋爐房,拱形窗鑲彩色玻璃,內部裝飾從壁燈到花磚,顯示出其德國建築風格。1919年,任巴黎和會中國代表會外顧問的丁文江回國,帶回大批歐美文獻典籍,他與礦政司司長邢端商議募捐一座圖書館,經費來自中興、開灤煤礦的民間募捐;西樓辦公樓由貝聿銘的叔祖貝壽同設計,他是我國到西方學習建築的第一人;北樓燃料研究室則依賴實業家金紹基的個人捐贈。這種“官辦民助”的模式,折射出科學家們在亂世中的生存智慧。
如今,兵馬司9號的三棟小樓已被列爲北京市文保單位,其中的建築細節封印着往昔的科研歲月。
自1913年地質調查所成立以來,中國地質學經歷了從初創到成熟,再到爲國家發展貢獻力量的歷程。在這裡,中國科學實現了多項“第一”,譬如,翁文灝修正李希霍芬的錯誤,提出燕山運動理論,成爲全球地質學經典;翁文灝積極與外國地質機構聯繫,爲圖書館採集世界著名地質學家的原版著作;1921年,瑞典學者安特生在圖書館資料啓發下發現仰韶遺址,相關研究被譽爲20世紀初葉中國科學界的一項重要成就;1929年,裴文中在周口店發現頭蓋骨後,第一時間向兵馬司9號發電報“獲得一頭骨,極完整頗似人”,震動世界;1930年,翁文灝通過葉企孫物色到東南大學物理系畢業的李善邦創建鷲峰地震臺,標誌着中國人自建的第一個現代化地震臺正式開啓,將地震納入現代科學的研究範疇。
從這裡走出25位院士
兵馬司9號的輝煌背後,是科學先驅們在戰亂與貧困中的堅守。
1928年北伐戰爭期間,地質調查所經費斷絕,翁文灝赴南京求援無果,甚至被迫停發工資。1937年抗戰爆發後,學者日夜苦幹,快速尋找、提供礦產資源信息以支持軍需和生產,總所攜帶大量標本及儀器輾轉西遷,先到長沙,又轉徙重慶、北碚,堅持在野外測繪勘查,在防空洞中堅持研究,保存了科學火種。
這種精神感染了國際學界。美國地質學家戴維·懷特曾致信丁文江:“我們對您在那種令人沮喪的條件下所進行的工作表示驚奇。”在抗戰時期,科學家們不畏艱難,堅守崗位,在大後方進行資源調查,寫快報、簡報,支持抗戰,並促進了西部大開發。地質調查所的科學家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展現了極高的職業精神和國家責任感。不僅如此,從這裡走出一批科學學科開拓者,其中有25位成爲院士,涵蓋地質、古生物、土壤等多領域,被譽爲“中國科學界的黃埔軍校”。
兵馬司9號的故事,是中國近現代科學史的微縮史詩。今天的人們,不應忘記,百年前一羣學人在衚衕小樓中點燃的火種,照亮了整個民族的科學之路。文/本報記者李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