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影后郭柯宇,人生自離婚之後開始

1995年,這個年份我記得非常牢,電影《紅櫻桃》上映,引發巨大轟動。年度總票房超過了5000萬,僅次於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

《紅櫻桃》是少有的記錄中國人在二戰歐洲戰場上的身影的影片,它沒有過多正面展現戰場的殘酷,卻把戰爭對孩子們的迫害,以及對人性的摧殘刻畫得令人不寒而慄。

看完電影,我還認認真真寫了一篇讀後感,“晶瑩剔透的紅櫻桃,象徵着孩子們美麗、純潔、芬芳的生命,而被納粹碾碎的紅櫻桃,又象徵着爲了勝利孩子們所付出的血的代價和磨難。”

至今我依然記得女主角楚楚的樣子,標準的東方娃娃,她的扮演者是17歲的郭柯宇,郭柯宇的表演靈氣十足,尤其是一雙眼睛會說話,怒火、痛苦、隱忍、心碎,全都能在裡面看到。

影片尺度很大,其中有一幕是楚楚被納粹軍官當做炫耀的工具,全身赤裸地站在餐桌上接受德國軍官們的賞玩。在郭柯宇的詮釋下,這樣的裸露無關色情,只叫人感覺到戰爭之殤。

因爲這個角色,郭柯宇成爲三料影后:第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第19屆大衆電影百花獎最佳女演員、第5屆平壤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

這時她纔不過20歲,是典型的天才型演員,被譽爲最具國際氣質的影星,她的未來無限可期。

十幾歲時的郭柯宇

但從此後她卻好像在影視圈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接到像楚楚那樣引發關注的角色,我還以爲她退出不演了。

直到前段時間離婚綜藝《再見愛人》上線,她和前夫章賀一起出現在節目中,才讓她重新迴歸大衆視野。

26年過去了,她完全變了樣子,我最開始甚至沒有想起她就是當年的“楚楚”,只覺得眼熟。

現在的她,非常不像一個演員——別的女演員上綜藝是什麼樣子的我們都知道,化着最精緻的妝容,穿着最稱身的時裝,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光鮮靚麗,她們已經習慣將任何節目都當成是一次自我展示的秀場。

她卻幾乎是素面朝天,對於歲月留在臉上的種種痕跡漫不經心,穿着上也十分隨意,夜晚風急,用一條大圍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頗像一個淳樸的農婦。

明明打扮一下依舊可以明豔照人,明明節目組給準備了很多漂亮的服飾和首飾,明明一個過氣的女演員應該珍惜這個難得的露面機會,她還是覺得太冷了,暖和最重要。

連參加這個節目她內心都很牴觸,覺得演員一定要拿作品說話,如果不是離婚了面臨賺錢養孩子等一堆現實問題,她只怕也不會來。

看見她現在的樣子,就忍不住令人瞭解她的過去。倪萍在節目中代替我們問了她一句話,“我還奇怪呢,你是這麼好一個演員,後來哪去了?”

去哪兒了?

去生活了。

1997年獲得雙料影后她報考了北電,意外落榜,理由是對於她這樣的天才演員用4年的時間學表演是浪費生命。

這是一次光榮的失敗,她喜歡演戲,並沒有放棄,只是學會了與外界和媒體保持適當的距離。

用一句話便可以形容她這麼多年的生活:演了一堆不太紅的小角色、組了個樂隊、結了一次婚、離了一次婚、生了一個孩子、有了一場大病。

她和章賀是在拍戲中相識,在那個時間段她特別想要穩定,想當媽媽,章賀也覺得自己到了該成家的年齡,於是便閃婚了。

在10年的婚姻當中,她放下自己,忘記過去的輝煌,認認真真過上了柴米油鹽的日子。做飯、去超市、帶娃講故事、洗洗涮涮、養花,這些她都很喜歡。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包容與自我改變都無法解決性格不合的問題。她和章賀始終融合不到一起去,就像“兩座孤島”。

看節目我們也能發現,他們根本不是一類人,章賀是個務實的男人,而郭柯宇則是內心沸騰的文藝青年,他很難理解郭柯宇對生活的敏感和細膩。

比如郭柯宇對章賀說,“那家餐廳太美了,我一定要和你去一次,但是那個菜其實挺一般的,可是你知道嗎?那個老闆娘戴的耳環特別漂亮。”小孩子一般興趣盎然。

她不是爲了飢餓吃飯,她是爲了美而吃飯,可章賀不懂,只想知道她吃了什麼,好不好吃,僅此而已。

這當然不是章賀的錯,章賀也意識到兩個人有溝通上的問題,可他真的是聽不懂,太多這樣的不懂與不合拍讓兩個人越來越寂寞,越來越索然無味。

郭柯宇選擇了不說或者少說,章賀選擇了逃避和冷淡,他們各自在婚姻當中孤獨着,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這段婚姻成了一場漫長的陪跑。誰都沒有錯,只是不合適的那種錯位,真的令人絕望。

爲了孩子,他們堅持了蠻久,“我們共同把這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對方應該跟我是這個世界上養孩子最好的搭檔,我可以爲了孩子,爲了家庭再忍一忍”。

人可以壓抑自己的感受,但如果你不尊重自己的感受,壓抑到一定程度,它是會反噬的。

2016年,郭柯宇生了一場大病,狀態一度非常糟糕,“最糟糕的時候一口氣只能讀四個字,每天最大的感受就是氣息的變化”,吃藥導致她發胖,最胖的時候,體重整整增加了三四十斤。

她每天跑醫院,一大早四五點鐘去醫院排隊掛號,每天穿梭在各種各樣的患者當中,看着人間最真實的模樣,她開始回頭反思自己過去的生命。

“之前太順利了,有過高光時刻了,該知足了。人生憑什麼就該你什麼都得到呢?”

圖源:郭柯宇人物採訪《郭柯宇 一個女性的生命跋涉》

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這本書中寫過,“疾病的不幸能夠擦亮人的眼睛,使他看清一生中的種種自欺和人格的失敗。”

郭柯宇同樣被疾病擦亮了眼睛,她感謝自己的這場病,把它當做是可遇不可求的生命感悟,正是這場病讓她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選擇。

她看到一直以來他們都不曾面對的現實: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他們彼此喜歡的都不是對方那樣的人。

她選擇結束這場婚姻,離婚是她“打撈自己”的過程,是她的一次自我拯救。

《再見愛人》中的三對嘉賓,我寫了兩對,只剩下她和章賀沒有寫。爲什麼,因爲不好寫。

別的夫妻的矛盾都暴露得很充分,魏巍的巨嬰,老王的爹味,而章賀呢,除了脾氣有點急之外,明顯沒有太大問題,他和郭柯宇之間的互動也很溫馨有愛。

騎雙人自行車時,郭柯宇主動從背後抱住章賀,脫口說出一句“親愛的”,他們一起同騎一個駱駝、一起自拍,不像離婚一年多的夫妻,倒像是新婚夫妻。

觀衆都對他們的復婚報以很大的期望,但郭柯宇的答案非常明確,“絕對不可能復婚。”

這份溫情是她對那段婚姻的釋然,是對往事的接納,是對恩怨的寬恕,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她內心無比堅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一句親愛的不僅僅代表愛情,郭柯宇自己的解釋是:“有的時候變成朋友,反而纔會有這個很自然的稱呼。比愛情深情多了。我不會曖昧,我抱他就是真誠地抱,覺得彼此都挺不容易的。我們倆緣分這一場,到了大自然這麼壯闊的地方,天地間兒女情長太微不足道了。愛情太渺小了,或者說它的層面有一點單薄。你溫暖我,我也要溫暖你,我們要有情有義的。”

兩個人合唱了一首《當真就好》,郭柯宇哭着說“這趟旅程是給我和章賀的一份巨大的禮物”。

我知道大家都喜歡花好月圓的大結局,但我真的一點都不關心他們是否能夠復婚。

在一個離婚綜藝當中,我在他們這一對身上反而感受到了婚姻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它並不值得兩個人苦苦掙扎,更不值得互相傷害。

《一代宗師》中,宮二說練武之人有三個境界:見自己、見天地、見衆生。見自己是最容易的,只需自我感受就可以,而見天地、見衆生纔是最難的,那需要跳脫出自我的侷限,用慈悲的心懷看待生命。

郭柯宇到達了最高的那個境界,見衆生。所以她會說,大自然這麼壯闊,兒女情長微不足道。

過去的10年婚姻,有遺憾,有痛苦,但值得,即使一段不夠愛的婚姻,也有它的意義所在。

表面看起來郭柯宇像一個過氣的試圖通過綜藝翻紅的女明星,當我們走進她的內心世界,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寶藏女孩,看似溫柔細膩,實則清醒堅定。

胡因夢說,“一個人,尤其是女人,若想在衆說紛紜的影響下穿透種種的虛榮,透射幻想與憧憬,充分地活出自我,可不是一朝半夕能達到的,這裡面需要太多的誠實以對和勇敢的叛逆。”

她爲了生活犧牲過、妥協過,發現那並不是自己所真正喜歡和追求的時候,又果斷放棄,生活從未磨掉過她的棱角,更沒有消解她的激情,只是她用更溫柔的方式在堅持和叛逆。

即使10年的婚姻失去了,她依舊對愛情充滿期待,“當情感發生的時候不要患得患失的,你就盡情地去愛他,不要去避雷,不要去畏懼什麼或者設定什麼,或者保留什麼,你就去唄,情感發生時候船到橋頭自然直。”

事業的低谷、婚姻的失敗、疾病的折磨,都沒有真正的摧毀她,反而讓她更加堅強,她的一顰一笑依舊純真。

誰能看出來,這個素顏和普通中年女人沒有什麼不同的人,還是樂隊的主唱,在搖滾中放肆、酣暢、瘋狂。

追星族樂隊

在這個人人都追求少女感的年代中,很多女人終其一生都致力於去做葡萄,一輩子都想要嬌豔若滴,連葡萄上的那點白霜都不捨得失去,如果歲月奪走了它,就人工造出來。

她們認認真真與歲月做表面的對抗,完全不想做葡萄汁、葡萄酒,或者葡萄乾,而郭柯宇則是特別的一個,她釀造了時間,轉化了痛苦,活出了難得的真實,靈魂的豐富。

木心先生過,“我曾見的生命,都只是經過,無所謂完成。”郭柯宇一直在經過,從未完成。

很多人被離婚摧毀,而她的人生,自離婚後纔剛剛開始。

她讓我們看到了人到中年後女人依舊可以有無數種可能,她詮釋了一個突破枷鎖的女人會活得如何灑脫,她從歲月手中奪得了自由。

章賀在節目中對郭柯宇說過這麼一段話:郭柯宇,今後的十年,一定要過成你喜歡的樣子

感謝《再見愛人》將郭柯宇重新帶到我們面前,我們見過了太多蒼白而單薄的生命,缺少這種真正有故事,將自己活成一部小說的女生。

希望影視圈應該給像郭柯宇這些飽經滄桑的女演員更多機會,她們已經在歲月中把自己釀造成一杯悠長的美酒,她們的生命豐滿而張揚,可以詮釋更厚重更耐讀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