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加爾湖 在日出日落之間
◎小鵬
爲了與貝加爾湖第一縷曙光邂逅,讓我心甘情願地改變了日常固定的作息習慣。尼基塔客棧後門有條小路與湖岸相連。湖中有塊凸出的山石,被旅行者叫做冥想石,據說每天黎明和傍晚來此屏息冥想,總會有超自然的頓悟從混沌中誕生。隨着湖邊聚攏的看客越來越多,卻聽不到人多時那種嘈雜的喧譁,大家都面朝東方,讓初升的陽光照亮自己的面龐。此時的貝加爾湖成了一個巨大的舞臺,那照常升起的日月纔是真正的主角。
泛島徒步是遊客最喜歡的旅行項目。早晨10點,我和其他七位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一起坐上一輛中巴車出發了。車上座位不是分成幾排,而是擺成一圈,營造了良好的交流氛圍。車內遊客大多是沿着西伯利亞大鐵路旅行,或者從莫斯科到北京,又或者反向而行。來自英國的小夥子勞恩說:“兩個月前我從愛丁堡登上南下的火車,一路只坐火車。奧爾洪島是我經停的第25站,到了北京後我還要繼續南下一直到越南西貢。”他說話時的神氣十分驕傲。他說他想知道這條鐵軌究竟有多遠,究竟能到達哪裡。有想法又有勇氣實踐的人總是讓人敬佩。
汽車沿着島嶼東側一路向北開行。剛開始還能看到土路,車輪駛過,捲起的黃土模糊了已經杳無人煙的村落。隨後路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高大樹林,密得連陽光都射不進來,林間草地像是用松子裝飾的地毯,遠遠望去,很像黑森林蛋糕上的點綴。穿過樹林後,就只有前車駛過的車痕可以作爲方向參照。車子在顛簸的路面上蹦跳着開行,路邊總有一些動物與我們並肩而行。一會兒飛過來一隻白而碩大的海鷗,一會兒是被招惹了的蜂羣,又或者是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野豬。這時在道路前方突然出現一羣野馬,它們看到有車開來,就發力狂奔,那矯健的肌肉,堅定的眼神,只有在自由奔跑時它們纔會展現出最完美的姿態。馬如此,人也如此。
司機會在一些風光絕佳的沙灘邊把車停下。當地人根據他們的想象爲每一處景緻都起了名字。比如把三塊並列的山岩叫做三兄弟,把分立兩邊的山岩叫做夫妻石。然後又在這名字上做起文章,添油加醋地衍生出許多神話和傳說。戀人們喜歡夫妻石,如果想生男孩,就在男人石那邊扔一塊石頭,如果石塊能掉進湖水而不是落在岸邊,那麼生男孩的機率就會大大增加。如果想生女孩,就去女人石那邊。“我跑到左右兩邊各扔了一塊。”勞恩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興奮地對我說道。看來兒女雙全是許多人的夢想。
午飯時司機安德烈把中巴車停在一處懸崖邊,宣佈:“現在自由活動,20分鐘開飯。”懸崖徒步已經讓我審美疲勞了,就主動申請留下來幫他做飯。他先讓我從山林中找來幾塊石頭,再把石塊擺成防風的爐竈。他像魔術師一樣變出來一些幹樹枝和一隻黑鐵桶。隨後安德烈把樹枝點着,再把鐵桶放在竈上燒開。這時我的工作變成了煽風點火,而他則把一些新鮮的歐姆魚剁成肉塊,又切了土豆,削了胡蘿蔔,再把這些魚湯原料一股腦倒進沸水裡。不一會兒,一大鍋滋味鮮美的魚湯就出鍋了,上面還漂着一層油花。等大家全都回來後,安德烈給我們每人盛了一大碗,配上面包、黃油、奶酪、沙拉,在輕拂的夏日涼風中,在金色的陽光下,在松子的暗香中,我想象不出還有什麼比這完美的了。歐姆魚是貝加爾湖的特產,魚肉呈現純白色,吃到嘴中,口舌留香。吃完飯,安德烈又拿出俄羅斯特製甜點,一種皮酥心軟的小點心,輕咬一口,就像吃了一塊夾心巧克力。
午飯後繼續啓程前行。“快看那邊,看那些人,他們在幹什麼呢?”勞恩拍了一下我肩膀,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幾個在湖邊跳舞的人。他們的穿着實在有點另類,而他們的舞姿也實在有點忘我。每個人都穿着一種連體衣褲,褲腿蓋住腳,帽子蓋住頭。連體衣只有三種顏色,或者純黑,代表大地;或者純白,代表天空;藍白相間的,則代表了湖水。他們只是自娛自樂,用身體的律動與山風潮聲互動,跳得毫無章法卻也讓人怦然心動。
終於抵達小島盡頭,那是一排由巨大山岩組成的懸崖。登絕壁而四望,無遮無攔的貝加爾湖像大海一樣遼闊。在海之盡頭能依稀可見白色的雪山,海市蜃樓般,如同一座座連綿的浮城,不禁讓人感嘆大自然創造力的匪夷所思。那種湖天一色的純淨,讓心也變得清澈起來。
下午來到一處湖邊,看到湖中只有幾個當地人在自在遊弋。雖然已經進入夏天,但貝加爾湖的水溫卻遠遠沒有達到可以暢遊的標準。只有當地的薩滿人不在乎湖水冰冷,紛紛跳入水中。我看到其中一個人在下水前用雙手作出一套複雜的手勢,同時嘴中唸唸有詞,完成儀式後才躍入水中。“你看他們會先把雙手食指拇指分別掐成一個圓圈,再把兩個圓圈套在一起,其餘三根手指自然併攏,再大喊三聲,嘿!嘿!嘿!拜了神湖之後就不覺得冷了。”安德烈對我解釋着那一套規定動作,然後笑着問我,“你敢不敢試試?”據說即使是冬天當地人也會把冰面鑿開,跳進接近零度的湖水中抓魚。看來人的潛力是無限的,有時就看心理暗示是否足夠強大。
回客棧時已近黃昏,日落的光芒把我的影子印在大地上,像是一道深深的地縫。這時的光線幾近完美,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安靜地看或者聽,我發現時光有了痕跡,建築也有了呼吸。
再次來到貝加爾湖岸邊,看到露營的人已經搭好帳篷,生起篝火。隨着人流就能走到看日落的最佳地點。只見那太陽迴光返照地亮了一下又紅了一點,隨後就落入湖面。不過這場表演還未到散場時刻,天邊的晚霞逐漸變幻出炫目的色彩,從蛋黃橘過渡到玫瑰紫,再用最後一縷光線將晚歸人的路途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