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釣運動 讓林孝信人生轉了彎

2012年9月25日,蘇澳漁民挺進釣魚臺畫面。(本報資料照片)

林孝信留美時爲保釣運動投入很大心力,還因此被列入黑名單,長年無法回臺。(本報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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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二月,林孝信創立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以及《民主臺灣》這份相關刊物。一九八一年九月,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如此描述他們自身: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是個遍及全國的非營利組織,總部位在芝加哥。……我們的成員主要是來自臺灣的大學生與大學畢業生。我們相信真正民主的實踐是臺灣人民的共同要求。由於這項信念,我們因此致力於向美國的臺灣人社羣……宣揚我們的觀點,並且探索在臺灣實現民主目標的方式。

二○一五年的一場訪談裡,林孝信主張自己成立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是依據黃武雄的指示。黃武雄是臺灣人民社會主義同盟的中心人物,也是臺大數學教授,當初林孝信就是在臺大與他相識。根據林孝信的說法,黃武雄特地找上他,原因是他一心一意支持民主化,並且將民主化擺在支持統一或者支持獨立的立場之上:

支援會的人整體來講並沒有那種基本教義派的臺獨,主要是關心臺灣的弱勢者,探討臺灣的左翼力量能不能興起。就兩岸問題而言,沒有堅持統一或獨立,更多還是基於尊重臺灣人民的意願。

林孝信接着說:

支援會主要的工作就是支持臺灣各式各樣的社會運動。同時我會跑很多地方見各種人,其中很多人是到目前爲止沒有被人知道跟我接觸過的,甚至有些是回到臺灣後當了官的。這是靠長期的到處串聯把人連在一起的。我當時努力想要儘量跟所有對臺灣進步運動有熱誠的人聯絡,聯絡面很廣。

雖然沒有左派理論的支撐,當時我覺得省籍矛盾不是重要的,可以講臺灣的問題是國民黨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矛盾。我當時這樣的講法是統運的人不能認同的。

林孝信因出身本省人家庭,明白「本省籍的人因爲不滿國民黨,容易同情臺獨。至少他們是爲了臺灣人民在努力,而且是冒着上黑名單的風險站出來,不應該那樣批評他們」。起初,他以《科學月刊》主編的身分開始組織人們的時候,覺得不少人的政治立場都不是受族裔認同(本省或外省)驅動。不過,他覺得許多後來成爲統一運動支持者的保釣運動人士,都因爲視臺獨運動人士爲敵,而終究把更多人趕向臺獨陣營。「我們對這些狀況應該是同情地瞭解,而不應該對他們冷嘲熱諷……結果反而是把很多本來不是臺獨的人逼去支持臺獨。」

一九七九到一九八七年間,《民主臺灣》發行了四十一期,主要刊登與臺灣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治、經濟以及社會狀況相關的文章與評論。此刊物強調必須克服統獨團體的分歧,團結追求臺灣民主,並主張統獨雙方的爭吵只會有害臺灣人民。這本雜誌裡有不少黨外運動人士與「鄉土」作家的身影,也許是他們直接供稿,或者是翻印,再不然就是在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舉行的論壇中作爲討論與辯論的對象。此外,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還舉辦了充滿活力的夏令營,邀請反對陣營運動人士與知識分子參加,而在臺灣與美國之間促成了激烈的政治辯論與對話。後來,《民主臺灣》報導了這些始於一九八四年的辯論與對話。《民主臺灣》偶爾會針對緊急議題發行特刊,例如:針對國民黨在大學校園裡的特務活動所提出的廣泛報導;另外也有第一手報導,例如:陳文成喪生後,不過短短几天,《民主臺灣》就刊登了他們訪談卡內基美隆大學校長理查.賽爾特(Richard Cyert)的文章。

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與《民主臺灣》試圖打破統獨陣營隔閡的做法,終究令許多臺獨支持者無法接受,而被貶抑爲「統一併吞派」。不過,儘管有這樣的摩擦,臺灣民主運動支援會與《民主臺灣》卻還是繼續以含括國家問題在內的方式,聚焦於臺灣人民的利益。

林孝信在二○一一年接受我的訪談,指稱自己當初如果沒有去美國,也沒有擔任《科學月刊》發行人,很有可能根本不會成爲左派,而只會是「主流」的一員。每一項因素-從保釣抗議活動與國民黨的迴應開始,包括他的護照遭吊銷-一再相互疊加:「如果有任何一件事情沒有發生,」林孝信說:「我的涉入程度可能就不會那麼深。」儘管如此,在一九七○與八○年代期間,他雖然沒有國籍又名列黑名單,卻還是在他所從事的一切組織工作當中堅守自己的政治信念,拒絕受制於特定的族裔民族主義。在「長期四處串聯,把人連在一起」這樣的網絡當中,身爲一個活躍節點,尤其是在奠基於臺灣與美國之間,共同的教育網絡之上,長期的組織圈與人脈之中,林孝信因此得以維繫泛左派的無特定認同聯盟,並且在那些聯盟當中採取行動,支持臺灣民主化。儘管大多數這些聯盟,終究未能實現其較爲激進或革命性的目標。

林孝信從未打算定居美國,因此一九九七年搬回臺灣。距離他當初離臺,已過了整整三十年。他仔細思考了自己的技能與努力應該投注在什麼領域,才能夠對長期的社會轉型造成最大的影響,結果決定投身大衆教育。他加入「社區大學」運動:這是解嚴後社會運動的一個分支,以教育改革爲焦點,希望藉追求教育的民主化促成公民社會的轉變。「教育不該只關在象牙塔內-一般人也可以是批判思考者,」他在二○○二年向《高等教育紀事報》(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的記者表示。他也在幾所大學教書。二○○二年清華大學的一堂課上,他向學生講述了愛因斯坦對於社會主義理想的信念,以及愛因斯坦認爲「每個人都有權批評社會」的主張。他呼應了保釣運動人士三十年前的自我批評,向學生指出:「身爲臺灣一所頂尖大學的學生,我們畢業以後將會受益於社會的現狀。我們可能會因此落入自滿的陷阱,支持這套體系而不去質疑其中的不平等與不公義。」

二○一二年,林孝信再度投入釣魚臺議題,在臺北領導了一場數千人的抗議活動,原因是當時日本把釣魚臺列嶼當中的三座島嶼國有化,爆發了漁權爭議。一如他四十年前抱持的立場,林孝信重申自己反對日本軍國主義與帝國主義的態度,建議臺灣與中國合作建立聯合巡邏機制維護漁民安全。「終結日本的佔領合乎我們雙方的利益。如此一來,臺海兩岸對於往後的其他一切問題都能夠找出和平的解決方案。」他也重提對美國的一項批評,針對日本依賴與美國的盟友關係,維護自己對釣魚臺列嶼的權利這樣主張,直言不諱地指出:「美國出賣盟友的紀錄從來沒有斷過。」主辦這場抗議活動的團體名爲「人人保釣大聯盟」,明確彰顯了這項運動的包容性。王智明指出,截至目前爲止,釣魚臺列嶼「與其說是領土主權的對象,更是地理上的一項認同隱喻」,所以保釣運動仍是「地下政治」意識的一個重要歷史標記,把「北美、臺灣以及香港的華人學生」連結起來,並且在「臺灣、香港與沖繩之間喚起了亞洲內部的潮流交會」。身爲一名思想家暨運動人士,林孝信是這段地下塊莖式歷史的一部分,以他建立、維繫的網絡跨越難解的政治隔閡,並忠於自己的理想,直到二○一五年去世爲止。(摘自聯經《X島嶼》;更多精彩內容請免費下載《翻爆》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