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公關一號位翻車的本質是,“精英主義”已經沒有市場了
這兩年在網絡上翻車的專家、高管、名人特別多,其實可以看作是“精英主義”沒有市場了。
作者 | 浩然
本文爲商隱社原創文章,轉載請聯繫後臺
這幾天商業圈持續發酵的熱點新聞就是百度“公關一號位”璩靜的“短視頻翻車事件”。
一個名爲“我是璩(qú)靜”,在自我介紹中標註了“百度副總裁”“公關一號位”“華爲前公關副總裁”諸多頭銜的賬號,五一期間不眠不休地連續發佈了4條短視頻,漲粉近百萬。
然而,從事情的走向來看,這不是又一個企業高管在成爲流量明星的故事,而是高管被洶涌而來的流量掀翻在地的故事。
璩靜在短視頻中的諸多言論,例如“員工鬧分手提離職我秒批,爲什麼要考慮員工的家庭”“不加班就沒法升職漲薪”“兒子上幾年級要偷偷問保姆”等言論引發了相當大的爭議,被大量網友吐槽“冷血”,加之後來被媒體證實璩靜的賬號系從他人那裡購買來的,於是遭到了網友更猛烈的口誅筆伐,其平常粗暴的工作作風被扒出來,百度的價值觀也再次被公衆質疑。
公關作爲輿論場的滅火人員,卻引來網友的怒火燒了自己家的房子。
沉默兩日後,璩靜於今天凌晨在朋友圈發文對此事致歉,表示深刻反省、虛心接受批評。
這幾天我也在關注這件事,看了各家媒體持續跟進的報道和網友評論,我想到的一點是,除了璩靜其實這兩年在網絡上翻車的專家、高管、名人特別多,往前就有直播時蹺二郎腿的哪吒汽車CEO張勇、爆料自己員工“連自己小孩子的出生都會錯過”的智己CEO劉濤、試圖給網友“開個會”並怒摔手機的前東方甄選CEO孫東旭、讓網友反思工作是否努力的李佳琦……
他們在面對廣大網友時有什麼共同點呢?
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精英主義。
“精英”跟“精英主義”是兩碼事,我們去成爲領域內的精英,這無可厚非。但“精英主義”更多是一種自我認知,社會地位或財富上有優勢的人往往會認爲,他們的能力更突出,觀點應當更被重視,也更適合充當管理者。
在移動互聯網時代,“精英主義”大致有三種表現,先來說第一種,那就是喜歡在輿論場講道理。
廈門大學鄒振東教授在《弱傳播》裡認爲,輿論的本質特點就是不講道理,這是輿論的情感律。
傳播的情感律並非說傳播就是曲意逢迎,也不是說網友是不講道理的,而是道理是往往以沉默的方式起作用,以邊界的方式制約着輿論的走向,真正拿來交流的是情感和“人味”。
我剛入行時,直屬領導經常對我們講的就是,做傳播無外乎“情理”二字,但“情”在前,“理”在後。
在沒有了解到各方情感訴求,沒有把冷冰冰的粉絲數據對應到一個個鮮活的人之前,講道理毫無作用,可能還適得其反。
對於一些“精英主義者”來說,現實世界裡感受到的是講道理帶來的所向披靡,他們往往是所在組織和團隊的規則制定者,用規則維持所在團隊的秩序。
但來到輿論世界後,原來的方式只會帶來口誅筆伐。
因爲現實世界裡,使人服從的三個要素無非恐懼、利益、信仰,因恐懼和利益而服從者佔了絕大多數,而因信仰服從者少之又少。
打工人有擔憂失去工作的恐懼,在團隊裡可能被孤立的恐懼,有賺錢養家的利益,所以選擇服從。
在輿論世界,這些要素都不存在,全靠網友感知到的情感和博主的個人魅力,跟不跟只在須臾之間,情感的弦沒調對,撥弄出再多道理也是亂彈琴,只會帶來網友的抨擊和嘲諷。
璩靜的視頻就是用一種“領導者”的姿態講了很多道理,怎樣用各種嚴厲的規則來約束自己的員工,怎樣在職場雷厲風行等,說來說去都是道理和規矩。
但長期浸泡在互聯網各種輿論潮之中的廣大網友誰還不會講道理,誰還沒有點理 性,紛紛發起回懟。
大家都會講道理,那就用各自認爲的理性去碾壓對方的理性,璩靜掉入了輿論的死循環。
這像極了我們跟別人吵架吵得天昏地暗,各自都是高速運轉的理性機器,拋出各種足以證明自己論斷的證據,吵到最後發現沒有任何結果,而且越來越空洞,還有些巧言令色的感覺。
與之相比,在網絡世界有着相當號召力的雷軍始終表現出的就是謙遜,直播時的平易近人,首批SU7交付時給車主開車門、握手、揮手目送贏得了廣大網友的好感。
也沒人會覺得這是裝出來的,因爲大家從知道雷軍這個人到現在,他就是這樣,從做平價手機時的親民氣質,到《Are you ok?》風靡網絡,再到小米10週年時他用20個故事回憶過去的挫折和艱辛。
雷軍跟大家講的是故事或段子,大家看到的卻是一個小鎮青年的一路走來。
前不久雷軍還對網上流傳的“雷軍的爽文人生”進行闢謠“我不是爽文男主,也沒考過700分,人生低谷時卡里也沒有40億”,生怕讓別人覺得他天賦 異稟。
“精英主 義”的第二種表現就是極力宣揚努力和內卷。
在一系列“精英主義者”的論述中,通常能發現這樣的言論“不加班就沒法升職漲薪”“兒子上幾年級要偷偷問保姆”“連自己小孩子的出生都會錯過”這麼多年工資漲沒漲,有沒有認真工作,有時候找找自己原因”……
哈佛大學教授邁克爾·桑德斯前幾年出了一本書叫《精英的傲慢:好的社會該如何定義成功》,曾引起過廣泛討論。
這本書提到了一個核心概念“優績主義陷阱”,就是社會與經濟的獎賞應當依據才能、努力和成就這些“優績”來決定,人們在機會平等的條件下公平競爭,成績優異者獲勝。
在一些成功人士看來,成功都是自己“優績”,而“優績”的來源就是靠自己努力。
於是,他們也把這種價值觀傳導給團隊,以數據作爲衡量績效的標準,加班多少小時、寫了多少PPT等,一切皆可用數字來量化。
桑德斯在書中列舉了美國技術官僚這個羣體,他們都是通過激烈的“優績”競爭遴選出來的,技術官僚體系裡典型、影響最大的領域就是經濟領域,但在討論一些經濟政策時,都會被用數字進行量化,公共利益也等同於GDP。貧富差距大如果放到對GDP的貢獻,也被認爲是合理的。
而培養公民之間的團結、加深公民關係等真正關係公共利益的領域無法用數字衡量,一般不再考慮之內,這導致了公共話語的貧乏和社會撕裂。
還有,這種模式下,成績更好的、學歷更高的、有資格證書的專業人士的聲望被大大提高,整個社會都去崇拜、想成爲“優秀的人”,普通人的貢獻被大大貶低,他們的工作甚至沒有尊嚴。
戴錦華教授曾提到,谷歌有一名高級顧問在一次採訪中被問“你認爲現在世界上最重要的問題是什麼?”時說,當然像任何一次技術革命一樣,就是發生了技術革命以後,人類社會要消化剩餘勞動力。
然後記者就問,你認爲這一次創造的剩餘勞動力的比例有多高?他回答98%。
98%,然後如何消化它?我們怎麼辦?
他的回答是:爭當2%。
個人追求“優績”本無可厚非,甚至值得表揚,但當所有人都收斂掉自己的個性和稟賦,把追求單一標準衡量的“優績”作爲目標,就會出現“合成謬誤”。
“合成謬誤”是經濟學家薩繆爾森提出來的,指對局部來說對的東西,僅僅由於它對局部而言是對的便說它對總體而言也必然是對的,這是一種謬誤。
最典型的就是“節儉悖論”,個人節儉是好事,但當所有人都節儉,把錢存起來不花錢,經濟就衰退了。
“優績主義”就會讓大部分人成爲工作鏈條上的零部件,淪爲“工具人”。
極力宣揚努力,把努力跟成功牢牢掛鉤,看似宣揚公平,實則是把時代、運氣、出身、資源等統統剝離,這引出了“精英主義者”的第三個特徵,忽略時代背景和個人際遇。
飄飄然的成功者忘記了那些成功路上的運氣因素和助力——家庭、社會階層、國家和時代。
我們在《》裡曾談到,頂級成功人士背後有周期的力量,《異類》這本書裡統計了一個人類有史以來最富有的75人名單,既有古代國王、法老,也有巴菲特、比爾·蓋茨,結果是20%都出生在1831-1840年的美國。
這樣的集中度已經相當高了,蒐集整個人類歷史上邊邊角角的擁有鉅額財富的人,竟然2成來自同一國家的同一代人!
而美國造富的第二個高峰年代就是上世紀50年代末到70年代初,喬布斯、比爾·蓋茨、邁克爾·戴爾、拉里·佩奇等集體冒出來了。
中國造富浪潮也有那麼幾波,比如80年代的“倒爺”;90年代的鄉鎮企業、“下海經商”;後來的製造業、房地產、互聯網崛起。搭上這些紅利,就等於搭上了迅速疾馳的快車。
很多“精英主義者”往往把當初的成功歸結於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把當代年輕人積累不到財富、找不到好工作認爲是不夠努力,自然招致網友的白眼。 只能說,有的人被紅利保護得太好了。
當面對一個轉型的時代時,之前一些大佬的戰略,一些高管的才能,一些大廠的方法論就像撞上了一堵堅硬的牆,不能再推動組織勢如破竹般前進,自顧不暇。
“精英主義者”也失去了宣講成功經驗的合理性和底氣,但他們被“精英主義”的認知禁錮,不能放低姿態爲大衆帶來情緒價值,還容易因爲過於自信的發言觸怒到大衆。
於是,“精英主義”沒有了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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